抵北京的第一天,忙于看北京的街道,忙于看北京的建築,忙于用全心去體會這又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心裡始終亂亂的。
車子離開了機場,就開始覺得熱氣逼人。
誰說北京的四月是春寒料峭?陽光曬在身上簡直是灼熱的,我脫掉了珍珠呢的短大衣,裡面有毛線衣,熱得直冒汗,問身邊的人,大家異口同聲說:“前幾天還下雪呢!今年的天氣最反常,從沒有四月熱成這樣!”我就在這個反常的四月,來到北京的熱浪下。
第二天,我們去頤和園,大家都喊熱。
頤和園的湖光山色、樓台亭閣以及那匪夷所思的“長廊”……簡直讓人目不暇給。
鑫濤拿著照相機,忙著拍屋檐,拍牆角,拍回廊,拍玉蘭花,拍花窗及格子門……他一向熱愛中國的古建築,頤和園的畫棟梁,已經把中國古建築的美,發揮到極緻,他就狂熱地拍個沒停了。
我的“北京”印象,從“頤和園”打開序幕,卻從“小梧桐”開始了第一章。
“小梧桐”是有典故的。
我自從抵北京,就認識了許多初霞的朋友,這些朋友待我的熱情,簡直讓我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覺得,我這一生,也交遊廣闊,但,從沒有朋友,會照顧我到無微不至,而且事無巨細,體貼入微。
劉平和沈寶安是夫妻,也是老北京了。
劉平敦厚,也照顧我。
知道我愛吃梨,她每天買新鮮的梨送到我房間來。
北京起風,她送紗巾來教我擋風的辦法,北京烈日當空,她送洋傘來……
除了劉平和沈寶安,我們還認識了韓美林與朱婭這對夫婦。
韓美林是畫家,也是陶藝家。
鑫濤一見到他的作品後,就對他大為傾倒。
我們總以為他年齡很大,見面後才知道他隻有四十多歲,他不愛說話,卻用無數行動,來表現他的熱情。
鑫濤初次參觀他的工作室,對他所燒的一件藍鈞窯——是個十分巨大的碗——愛不忍釋,那件作品是韓美林遠去河南禹縣燒出來的,裡面的“魚子點”是經過窯變,才能產生的特殊效果,所以是可遇而不求的。
韓美林見鑫濤如此愛它,一句話也不說,拎了它就送進了我們的旅館裡。
(我們把它一路帶來台灣,如今正供在鑫濤的書桌上)韓美林長于畫馬,他畫的馬,絕不雷同,讓我歎為觀止。
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文革時期,被紅衛兵用酷刑修理過,把他兩隻手的筋脈一起挑斷,要他終身不能作畫,又把他的雙腿的腿筋,也一起挑斷。
所以,至今,他不能爬山上坡,他握筆畫畫時,畫筆常會掉下去。
盡管如此,他的作品仍然很多,他自己說:
“現在是我創作的顛峰期,我不能浪費這段時間,隻有拼命去創作!”因而,他一年有好幾個月在宜興,埋首在窯爐邊燒茶壺。
而朱婭,他那可愛的、年輕的、溫柔的妻子,就留在北京等他。
對于韓美林,朱婭有次很坦白地對我說:
“他比我大了很多歲,我嫁他的時候,家裡都反對。
但是,他一生吃了那麼多苦,又那麼有才華,我對他,是憐惜加是崇拜,不管怎樣,我都要跟著他的!”
平淡的敘述後面,有多少故事?一個翻江倒海的時代(文革時期的摧毀力,簡直不是我們所能想象的。
在大陸,大家用“十年浩劫”四個字來稱這十年,“浩劫”二字,才能形容那種災難。
我在大陸四十天,所交的朋友,幾乎都是“劫後餘生”的。
)在這時代中,發生的故事一走動人心魄,怪不得大陸作家的作品,絕大部分用文革為背景。
除了韓美林與朱婭,我們又認識了李世濟與唐在□夫婦,。
他們這一對的故事,更加曲折離奇,驚心動魄,感人肺腑,而且是匪夷所思的。
李世濟,在台灣,可能沒有幾個人知道她的名字,在北京就不同了。
大街小巷,上自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人人都知道李世濟。
她是程硯秋的嫡傳弟子,是京劇界的紅人。
她的先生唐在□,也是程硯秋的學生,他放棄了國外的學位,跑來幫程硯秋拉胡琴。
第一次李世濟出現在他面前時,隻有十六歲,對唐在□一躬到地,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唐老師!”這一喊,已經緣訂三生,唐在□就這樣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