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事未免過分吧!”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來,高磊吃驚的轉過頭去,立即覺得眼前一亮,果然是個少女,名副其實的少女,比他預計的更年輕,大概隻有十八、九歲。
但卻完全不同于他為她塑的像,這是個活潑的、明朗的少女,濃濃的眉毛,高而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比他想像中的更美,但沒有他想像中那份秀氣和脫俗。
不知為了什麼,這樣乍一見面,他竟感到有點失望,這完全不是他心目中的她,他感到似乎被誰欺騙了一般,很迷茫,也很惆悵。
站起身來,他近于勉強的笑了一下:
“你是程——小姐?”他明知故問。
“是的,你大概就是高磊吧?”她卻直呼他的名字,一面毫不掩飾的打量著他。
這使他渾身不舒服,他忽然覺得沒有什麼話好說,那個和他在信中暢談文藝、詩詞和哲學的女孩已經消失了,這個在他身邊的大膽而美麗的女孩是那麼世故,那麼普通,在任何社交場合裡他都可以找得到,而他想像中的竹齡卻是世間少有的!
“你不該預先不通知就來!”她直率的說。
“很抱歉,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出差到台北,所以順便來看看!”他撒謊,因為他不願說出是為她而千方百計調到台北來的。
“你這樣突然的跑來,恐怕很難達到你的目的,我姐姐的脾氣很別扭,我想她不會願意見你的!”
“甚麼?你不是——程竹齡?”他詫異的問道。
她笑了,笑得很特別。
“不!當然不是!她是我們家的哲學家。
你認為我會有耐心和一個未見過面的人通信到一年半之久?不過,我們全家都知道你,我是受姐姐之托來告訴你,她希望你保持你的夢想,她也願意保持她的夢想,所以,她不願意和你見面!”
高磊沉默的坐在那兒,這樣的口氣倒像是竹齡的。
不過,這未免太過分了,他既然來了,她為甚麼還要吝嗇這一面?他望著竹齡的妹妹,覺得有點難堪,也有點不滿,可是心中那座塑像卻又豎起來了,渴望一見的欲望反而更加強烈。
他懇切的說:“你能轉告她嗎?人不能永遠生活在幻想裡的,希望她不要讓我這樣失望的回去,我并無所求,隻是友誼的拜訪,見一面,對她對我都沒有損失!”
“沒有用的!”竹齡的妹妹搖了搖頭,“如果她不願意見你,任何人都沒有辦法說服她。
我姐姐——”她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一會兒,接著轉變了語氣說:“高先生,我勸你,算了吧!不要勉強她,她——”她欲言又止,望著他發了一陣愣,才勉強的接下去說,“她的脾氣很固執。
”
高磊的不滿擴大了,他站起身子,有點負氣的說:
“好吧,請轉告令姐,我專誠從台南到台北,沒有料到是這樣的局面,她不該把我編織在她的幻想裡,派給我一個滑稽的角色!請她繼續保持她的幻想,我呢,恐怕再也不敢擁有任何幻想了!”他向門口走去,可是竹齡的妹妹叫住了他:
“高先生,你不了解我姐姐;高先生,你——”
他停住了,回頭凝視著她。
她接著說:
“我不了解你,你從沒有見過我姐姐,你們——似乎都很羅曼蒂克。
你怎麼會愛上一個沒有見過面的女孩子?你愛上的恐怕并不是我姐姐,而是你自己的幻想,如果你真見到了我姐姐,你大概就不會愛她了!我想,這也是我姐姐不願見你的原因,你是唯一打動了她的男人!但,我很想冒一個險,你願意跟我來嗎?我要帶你到竹齡那兒去!”
他困惑的跟在竹齡妹妹的身後,來到一扇紙門前,門拉開了,高磊的視線立即被一個熟悉的臉孔所吸引,他眩惑了,血管裡的血液加速了運行。
這就是他夢想中的那張臉,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小巧的嘴。
眼睛裡閃爍著一絲夢樣的光芒,比他的塑像更飄逸、更清新。
隻是,她坐在一張特制的輪椅裡,腰以下,他看到了兩條畸形而瘦小的腿,這和她那張美麗的臉安放在同一個人的身上,看起來是可憐而動人的。
被拉門聲所驚動,她擡起了她的眼睛,一抹驚惶掠過了她的臉,她責備的喊了一聲:
“三妹!”“二姐,你總有一天要面對現實的!”那個妹妹輕聲的說,退出了屋子,紙門在他們身後拉攏了,高磊發現他單獨的面對著竹齡,經過了一段尷尬的沉默,竹齡嘴邊掠過了一絲凄涼而無奈的微笑,勉強的說:
“高磊,這就是你追求了許久的謎底,為什麼你不保留那份美麗的幻想,而一定要揭穿這醜惡的現實?”
高磊走近她,注視著她的臉,半晌才說:
“你很蒼白,我想是不常曬太陽的緣故,以後,我要天天推你到郊外走走,曬曬太陽,也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竹齡定定的望著他,然後輕聲問:
“如果天下雨呢?”“我們共同聽窗外的雨聲,共同編織我們的幻想!”
她不再說話,他也不再說話,他們互相凝視著。
言語,在這一刻是不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