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
風勢在加大,海濤狂嘯著撲打岩石,整個樓彷佛都震動了起來。
窗欞格格作響,床畔的爐火也辟啪有聲,我伏在床邊,給爐火添了一塊炭,又枕回到他的手腕上。
“可是,等你走了之後,我把洋娃娃拾起來,拂去它身上的灰塵,抱到我的屋內,放在我的枕邊,每晚上床後,都要對它訴說許多內心的秘密。
” “後來,我們怎麼講和的?”他轉過頭來望著我的眼睛。
“那次台風。
”我提醒他。
“對了,那次台風,你父親正好遠行。
張嫂打電話給我,叫著說:‘小姐嚇得要死!’我在大風雨中趕去,渾身淋得濕透,你蒼白著臉對我跑來,投進我的懷裡,躲在我的雨衣中顫抖啜泣。
你邊哭邊嚷:‘徐叔叔,你別走!徐叔叔,你別走!’我陪著你,一直到天亮!” 我們有一段時間的沉默,海潮在岩石下低吼,夜風掠過海面,呼號著沖進岩石後的山谷。
海在夜色中翻騰著、喧囂著、推攘著。
我瞪視著天花闆,傾聽著潮聲,潮水似在訴說,似在叫喊,似在狂歌……我閉上眼睛,那天,他們把爸爸擡回來,一次車禍,結束一切!血,撕碎的衣服,扭曲的肢體……“想什麼?”他問。
“爸爸!”我說,仍不能抑制顫栗。
“都過去了,是嗎?”他回過身子抱住我,輕撫我的面頰。
血!爸爸!我如石像般站著。
張嫂在狂叫狂哭,我卻無法吐出一個字的聲音。
有人包圍了我,搖我,勸我,喊我……我呆呆的站著,一動也不動。
然後,他來了,排開人群,他向我直奔而來,一聲:“小瑗!”我撲向他,“哇”的大哭失聲。
他把我抱入臥室,彷佛我還是個小女孩,給我蓋上棉被輕吻我的耳垂:“安靜點,小瑗,有我在這裡!” 那年,我十七歲。
“記得我為你開的第一次生日舞會?”他問。
怎麼不記得!十八歲!黃金的時代!豪華的布置,音樂,人影,燈光,紛紛亂亂,亂亂紛紛。
白紗的晚禮服,綴在胸前的一朵玫瑰——他幫我別上去的。
成群的青年,跳舞、尋樂、快節拍的旋律,史特勞斯的圓舞曲,藍色多瑙河,充塞著整間大廳的衣香和笑語,……一個又一個的年輕人,李××,成大剛畢業的準工程師,張××,台大外文系高材生,趙××,學森林,即將派往非洲……。
“跳舞呀,小瑗,去和他們玩呀!”他催促著。
跳舞,玩,旋轉!直到夜深人散,空空的大廳裡留下的是成打的髒杯子、紙屑,散亂的東西和彩條,還有我迷惘落寞的心情。
回到臥室,舞會裡沒有東西值得記憶——除了那朵玫瑰!把玫瑰壓在枕下,做了一個荒謬的美夢!第二天,他來了,皺著眉問:“那麼多出眾的青年,你一個都看不上?” 翻開枕頭,我捧上一把壓縐的玫瑰花瓣。
“小瑗!你怎麼那麼傻?” 他撫摩著我的頭發問,我笑了。
潮聲仍然在岩石下喧囂,穿過窗隙的月影移向枕邊。
傻!有一點,是嗎?能得到的不屑一顧,得不到的卻成了系夢之所在!那個月夜,他曾初次吻我:“我們怎麼辦?小瑗?” 怎麼辦?我仰視他。
“我不苛求,我所有的,已足以讓我快樂!” 是嗎?當他的事業爬至了巔峰,當他的工作和許多其他東西鎖住了他。
我卻躲在我的小屋內,郁郁的害著不知名的病,用高腳的小酒杯一次又一次的去秤量我的寂寞、孤獨、和郁悶。
“聽那潮聲!”他說。
我在聽著,潮水正如萬馬齊鳴。
月光爬上我的枕頭,他的眼睛裡凝著淚。
“但願人長久!”他低低的說,擁緊了我,緊得使我無法呼吸。
枕邊沒有靖的影子,我在室內搜尋,一聲門響,他推開臥室門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個托盤。
把托盤放在床上,裡面是我們的早餐。
我坐起來,他把一個小小的高腳玻璃杯放在我面前,一小杯葡萄酒!他對我舉起杯子:“幹了這杯!祝你永遠快樂!” “也祝你!”我笑著啜著酒。
他卻一仰而盡,笑容裡帶著幾分令人不解的無奈。
“希望老天不嫉妒我們!”他說。
“你別發愁,老天管不了那麼多的閒事!”我說:“何況我又如此渺小,不勞老天來注意!” 他凝視我,猝然的放下酒杯,轉過身子,在唱機上放上一張火鳥組曲。
早餐之後,我們攜著手來到海邊。
有沙灘,有岩石,有海浪和海風,我在沙灘上印下我的足跡,又拉著他爬上一塊岩石,迎風而立,我覺得飄然如仙。
我的頭發被風吹亂了,他細心的為我整理。
清晨的海面一平如鏡,夜來的喧囂已無痕跡,面對著大海,我覺得心胸遼闊而凡念皆消!他問:“快樂嗎?”“唔。
”我閉閉眼睛,再睜開,海一望無垠。
我舍不得跳下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