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幾天的煙雨迷離……靖述說得非常細緻,子野聽得也相當的動容。
我沉默的坐在一邊,在靖的述說裡,溫暖而酸楚的去體會出他待我的那片深情。
于是,在澎湃的潮聲裡,在震撼山林的風聲中,我們都喝下了過量的酒。
酒使我疲倦,晚餐之後,我們和子野說了晚安,他被安排在另一間臥室裡,我和靖回到房中。
躺在床上,枕著靖的手腕,我渾身流動著懶洋洋、醉醺醺的情意。
海潮低幽的吼聲夢般的對我卷來。
我們還有幾天?我懶得去想,我要睡了。
午夜起了風,窗欞在狂風中掙紮,海潮怒卷狂吼著拍擊岩石,整個樓在大自然的力量下喘息。
我醒了。
四周暗沉沉的沒有一絲光影,我的呼吸在窗欞震撼中顯得那樣脆弱。
下意識的伸手去找尋靖,身邊的床上已無人影,冰冷的棉被指出他離去的久暫。
我翻身下床,披上一件晨褸,低低的喊:
“靖,你在那裡?”
我的聲音埋在海濤風聲裡。
輕輕的走向門口,推開房門,我向走廊中看去,子野的屋子裡透著燈光,那麼,靖一定在那兒。
他們會談些什麼?在這樣的深夜裡?當然,談的一定是不願我知道的事情。
我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像一隻輕巧的貓。
我想我有權知道一切關于靖的事。
但是門內寂寂無聲,我從隙縫中向裡看去,果然,靖和子野相對而坐,子野正沉思的抽著煙,煙霧迷漫中我看不清靖的表情。
“那麼,你決定不管公司了?”是子野在問。
“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有辦法管!”靖說,聲調十分平穩:“而等一切結束之後,公司對我也等于零。
所以,讓她去獨攬大權吧,我對公司已經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
“她已經在出賣股權了,你知道嗎?”
“讓她出賣吧!”靖安詳的說。
“靖!”子野叫:“這是你一手創出來的事業!”
“是的,是我一手創出來的事業!”靖也叫,他的聲調不再平靜了:“當我埋頭在工作中,在事業的狂熱裡,你知道我為這事業花了多少時間?整日奔波忙碌!小瑗說:‘你多留五分鐘,好嗎?’我說:‘不行!’不行,我有事業,就必須忽略小瑗渴切的眼光。
小瑗說:‘隻要我能擁有你三天,完完全全的三天,我死亦瞑目了!’子野,你了解我和小瑗這份感情的不尋常,她隻要我三天,死亦瞑目,我能不讓她瞑目嗎?三天!我要不止給她三天,我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光了,現在我要她帶著最愉快的滿足,安安靜靜的離去,你了解嗎?子野?”室內有一陣沉寂,我的腿微微發顫,頭中昏昏沉沉,他們在談些什麼?“醫生到底怎麼說?”好半天後,子野在問。
“血癌,你懂嗎?醫生斷定她活不過這個冬天,而現在,冬天已經快過去了。
”“她的情形怎樣?”“你看到的——我想,那日子快到了。
”頓了頓,靖繼續說,聲音喑啞低沉:“她蒼白、疲倦、不安而易怒。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知道,那最後的一日也一天天的近了。
我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生命從她體內消蝕……唯一能做的,是完完全全的給她——不止幾天幾月,而是永恒!”
我不必要再聽下去了,我的四肢在寒顫,手腳冰冷。
摸索著,我回到我的房裡,躺回我的床上,把棉被拉到下巴上,瑟縮的顫抖著。
這就是答案,我的“憂郁病”!原來生命的燈竟如此短暫,一剎那間的明滅而已。
我什麼時候會離去?今天?明天?這一分鐘?或下一分鐘?
我又聽到了潮聲,那樣怒吼著,翻滾著。
推推攘攘,爭先搶後。
閉上眼睛,我傾聽著,忽然間,我覺得腦中像有金光一閃,然後四肢都放松了,發冷停止,寒顫亦消。
我似乎看到了靖的臉,耳邊蕩著靖的聲音:
“唯一能做的,是完完全全的給她——不止幾天幾月,而是永恒。
”我還有何求呢?當生命的最後一瞬,竟如此的充實豐滿!一個男人,為你放棄了事業、家庭和一切!獨自吞咽著苦楚,而強扮歡容的給你快樂,我還有何求呢?誰能在生命的盡頭,獲得比我更多的東西,更多的幸福?我睜開眼睛,淚水在眼眶中旋轉,一種深深的快樂,無盡止的快樂,在我每個毛孔中迸放。
我覺得自己像一朵盛開的花,綻開了每一片花瓣,欣然的迎接著春天和雨露。
門在輕響,有人走進了房裡,來到了床邊。
我轉過頭去看他,他的手溫暖的觸摸到了我。
“你醒了?”他問。
“是的。
”我輕輕的說。
“醒了多久?”“好一會兒。
”“在做什麼?”“聽那潮聲!”是的,潮聲正在岩石下喧囂。
似在訴說,似在叫喊,似在狂歌……大自然最美的音樂!我攬緊了靖,喃喃的喊:
“我快樂!我真快樂!從來沒有過的快樂!”
海潮在岩石下翻滾,我似乎可以看到那浪花,卷上來又退下去,一朵繼一朵,生生息息,無窮無已……“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今夜,有月光嗎?但,我不想去看了,閉上眼睛,我倦了,我要睡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