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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徊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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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裡隻有一個單純的思想,牧之是屬于那個女人的,我無權和她爭奪牧之,現在,他們一個找到了失去的妻子,一個獲得了離散的丈夫,這兒沒有我停留的位子了,我應該離去,盡快的離去。

    我的箱子隻收拾了一半,一陣尖銳的痛楚使我彎下了腰,我抓住了椅子,咬緊嘴唇,讓那陣痛苦過去。

    痛苦剛剛度過,另一陣痛楚又對我襲來,我體內像要分裂似的撕扯著,背脊上冒出了冷汗。

    我向客廳走,預備打電話給牧之,可是,才走到臥室門口,一股巨大的痛楚使我倒在地下,我本能的捧住了肚子,發出一聲絕望的喊聲,我知道發生了什麼,我的孩子又完了,痛苦使我滿地翻滾,除了痛之外,我什麼都無法體會了。

    就在這時,有人沖進了屋裡,一隻有力的手托住了我的頭,我看到牧之驚惶失色的眼睛:“憶秋,你怎麼了?我打了一個上午的電話都沒有人接,你怎麼樣?你收拾箱子做什麼?” “成全你們!”我從齒縫裡迸出了這四個字,就在痛苦的浪潮裡失去了知覺。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裡,四周是一片幹幹淨淨的白色。

    牧之坐在我床邊的椅子裡,看到我醒來,他對我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我試著想移動自己,想體會出我身體上的變化,主要是想知道我有沒有保住那個孩子。

    牧之迅速的按住了我說:“別動,憶秋,他們剛剛給你動過手術,取出了孩子,是個小男孩。

    ”我沒說話,眼淚滑出了我的眼睛,他們取掉了我的孩子,我又失去了我的小嬰兒!我是多麼渴望他的來到,期待著他的降生,但是,他們取掉了他!我的孩子!我早已擔憂著的孩子!有他父親的寬額角和高鼻子的小男孩,我轉開頭,低低的啜泣起來。

    “憶秋,”牧之俯下身來,他的嘴唇輕輕的在我的面頰上摩擦。

    “別哭,憶秋,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我向你保證,以後一切都會好轉了。

    ”我望著他,他的眼睛和我的一樣潮濕,他的聲調裡震顫著痛苦的音浪。

    我幾乎已忘記了那回事。

    現在,我才記起那個女人,和我們間錯綜複雜的糾葛。

    我閉上眼睛,新的淚又湧了出來,我低低的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不告訴我她是你的妻子。

    ” “我不能。

    ”他說:“我不能驚嚇你,你是那樣柔弱的一個小女孩。

    我應該好好的保護你,愛惜你,我怎麼忍心把這事告訴你呢?”“那麼,你……”我想問他預備怎麼辦,他顯然已明白我未問出的話,他立刻用雙手握住我的手,緊緊的把我的手闔在他兩手之間,含著淚說: “別擔心,憶秋,她已經走了。

    ” 我一驚。

    我知道他說的“她”是指誰。

    我問: “走了?走到哪裡?”他搖搖頭,不勝惻然。

     “我不知道。

    ”他輕輕的說。

     我望著他,他緊咬著唇,顯然在克制自己。

    痛苦燃在他的眼睛,悲愁使他的嘴角向下扯,我知道他的心在流血。

    那天他在她那兒的啜泣聲猶蕩漾在我的耳邊,他愛她!我知道!我用舌頭舔舔嘴唇,說:“她不會離開台灣,台灣小得很,你可以找到她!” 他注視我,眼光是奇異的。

     “不要這樣說,”他握緊我的手。

    “離開你,對你是不公平的!”但是,這樣對她又是公平的嗎?這世界上哪兒有公平呢?到處都是被命運播弄著的人。

     “憶秋,別胡思亂想了,好好的把身體養好,我們再開始過一段新生活。

    ”我不語,心中凄然的想著那個悄然而去的女人,想著她的悲哀,我的悲哀,和牧之的悲哀,也想著在這動亂的時代中每一個人的悲哀。

    我特別的同情我自己一些,因為我剛剛失去一個孩子,和半個丈夫。

     一聲“呱呱”的兒啼使我一驚,擡起眼睛,我看到一個白衣護士抱著一個小嬰兒走了進來,那護士走到我床前,把嬰兒放在我的身邊,撫摸著我的頭說: “一切都很正常,沒有熱度了,也該讓孩子和媽媽見見面了!”孩子!誰的孩子?我驚愕的望著我身邊那個蠕動的小東西,囁囁嚅嚅的說:“這孩子……是……是誰的?” “怎麼?”牧之詫異的說:“這就是我們的兒子呀,我不是告訴你了,醫生動手術給你取出了一個男孩子!” “什麼!”我叫了起來:“他是活的嗎?我以為……我以為……哦,你沒有告訴我他是好好的!”我說著哭了起來,哭完了又笑,笑完了又哭,牧之拍著我的手,讓我安靜下來,但他自己也是眼淚汪汪的。

    我轉頭凝視著我的兒子,這個提前了兩個月出世的小家夥看來十分瘦小,但那對骨碌碌轉著的大眼珠卻清亮有神。

    他确實有牧之的寬額角和高鼻子,有我的眼睛和嘴,我望著他,又想哭了。

    “憶秋,他長得真漂亮,是不是?”牧之說。

     我望著他,憐憫而熱愛的望著他。

    在我的兒子面前,我忽然覺得我自己一下子成熟起來了。

    我知道,我們的故事還沒有完結,這個矛盾還沒有打開。

    那個女人仍然生活在他的心底,啃噬著他的心靈,痛苦還會延續下去……不過,我已經有了兒子,對于一個女人,有什麼事能比做了母親更驕傲呢?而那個女人,仍然是孤獨而一無所有的……命運待她比我更不公平!如今,我已經是母親了,我長大了,成熟了,許多事我也該有決斷力了!我抱緊了懷裡的嬰兒,含淚注視著牧之黑發的頭——他正俯頭凝視著孩子——我知道我該怎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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