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裡對她看了好大一會兒。
這正是他想要她留給他的一個記憶。
“再見啦,約瑟芬?津斯基。
”他說。
克裡夫敦離開吉爾的艙房,走到甲闆上。
他的下半截面孔,用手絹包着。
他慢慢地走,打量着每一位旅客,想物色一個新的面孔――一種不尋常的臉部表情。
他想,不一定什麼時候他又會碰見一個新的天才。
他覺得他完全可以回去重新工作了。
但是,誰能預料呢?但願他會交上好運。
再發現一個托比?坦波爾。
克裡夫敦走後不多一會兒,克勞德?德薩走到吉爾的艙前,敲敲門。
沒有人回答。
但是,這位總事務長可以聽到室内有聲音。
他等了一會,然後高聲說道:“坦波爾太太,我是總事務長克勞德?德薩。
我想知道您需要我效勞嗎?”
沒有回答。
這時德薩内心的警報系統響了起來。
他本能地感覺到出了什麼嚴重的岔子,他預感到,這一切不知道為什麼都集中在這個女人的身上了。
一系列奇怪的、險惡的預感湧入他的腦海。
她被謀殺了,被綁架了,或者――他試試門上的把手。
門沒有鎖。
慢慢地,德薩把門推開。
吉爾?坦波爾站在艙的最裡面,從舷窗向外望,背對着他。
德薩張口準備說話,但是她那冰冷僵硬的姿态使他止住了。
他在那兒尴尬地站了一會,考慮是否應該悄悄地退出去。
突然艙内發出一聲淩厲的怪叫,就像一隻受了傷的野獸的叫聲。
面對着這樣深沉的私人隐痛,德薩束手無策,他退了出去,小心随手關好了門。
德薩在艙外站了一會。
傾聽着裡面無聲的哭泣。
然後,他憂心忡忡地移身走向主甲闆上的劇場。
晚上設宴時,船長的桌子上空着兩個座位。
飯吃了一會,船長示意找德薩。
德薩正坐在兩張桌子開外,陪着一些次要的客人。
德薩向席上告罪,趕緊走到船長身旁。
“啊,德薩。
”船長親切地說。
他放低聲音,變了語調接着說:“坦波爾夫人和肯尼文先生怎麼了?”
德薩望了望四周的客人,悄悄說:“您已經知道,肯尼文先生跟着領水員乘安布羅斯号領航船走了。
坦波爾夫人在船艙裡。
”
船長低低罵了一聲。
他是個古闆的人,不願意人家打亂他的日程安排。
“呸!一切婚禮的安排,全都準備好了。
”他說。
夜幕降臨了。
吉爾獨自坐在黑暗的艙室裡,蜷縮在椅子上。
她的膝蓋抵着胸脯,茫然地望着虛空。
她心中感到深沉的悲哀,但那不是為大衛?肯尼文,不是為托比?坦波爾,甚至也不是為她自己。
而是,為那個名叫約瑟芬?津斯基的小姑娘。
吉爾曾為那個小姑娘,做了許許多多的事,但如今她為那個小姑娘所鋪設的通向神奇幻境的路,已經隔斷了。
一切美夢都破滅了,永遠破滅了……
吉爾坐在那裡,什麼也看不見。
由于一種無法解脫的失敗感,她已全身麻木了。
僅僅幾個小時之前,她擁有全世界,她有她曾想到的一切,而現在,她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她慢慢感到頭又疼了起來,也許是她剛剛注意到頭疼,因為,那更大的痛苦――那撕裂肺腑的劇痛正啃噬着她的心。
她頭上的血管好像繃得更緊了,她用膝蓋抵住胸膛,抵住她緻命的部位。
她決心不再想任何事,什麼都不想了。
她疲倦極了,疲倦得要命。
她隻希望能永遠坐在這裡,什麼也不幹。
那麼也許痛苦能夠停止,至少停那麼一會兒。
吉爾勉強走到床邊,躺下來,閉上眼睛。
然而,她感覺到。
一陣腥臭的冷風正向她襲來,包圍着她,撫摸着她。
她聽到他的聲音了。
他叫着她的名字。
是的,她想,是的。
慢慢地,似乎在一種昏睡,一種迷茫之中,她走出了艙室,朝着頭腦中呼喚她的聲音走去。
深夜兩點鐘,甲闆上空無一人,吉爾從艙裡出來。
她向下凝視着大海,望着船破浪前進時,那激進的浪花正輕輕拍打着船舷。
她聽到那呼喚的聲音。
吉爾的頭更疼了,悲哀像一把鉗子把她緊緊地夾住。
但是那聲音告訴她不用着急,告訴她一切都将美好。
“向下看。
”那聲音說。
吉爾俯望着海水,看見有東西在上面漂浮。
那是一張面孔。
是托比的臉,他正向她微笑。
被海水淹沒了的藍眼睛向上望着她。
一陣冰冷的風,從她身後吹來,把她輕輕地推了過去,靠近欄杆。
“我不得不那樣幹,托比,”她悄悄地說,“你明白這一點,是嗎?”
水裡的頭在點着,上下動着,邀請她去同他聚會。
風更冷了,吉爾的身體開始顫抖。
“不要怕,”那個聲音對她說,“水又深又暖……你到這裡來,同我在一起,來吧,吉爾。
”
她把眼睛閉上了一會,但是,當她再睜開眼睛時,微笑的臉仍然浮在那裡,随船一同前進。
殘廢的肢體在水中耷拉着。
“到我這兒來。
”那聲音說。
她探身向前,她想對托比說,讓他不要來打擾她。
但凄厲的風推動了她的身體。
突然,她飄浮起來了,飄浮在柔軟的、天鵝絨般的夜空中,在海上熠熠飛舞。
托比距離她更近了,他前來迎接她。
吉爾感覺到癱瘓的臂膀已緊緊把她抱住。
他倆又結合在一起了,永遠、永遠地。
然後,隻剩下輕柔的海風和碧波萬頃的永恒的大海。
還有燦爛的星空,那上面記載着所有這一切。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