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受難。
上帝并非隻在懲罰我一人,人生,就是個巨大的百寶箱,就在眼下這個時光,在天涯海角,有人丢失孩子,有人墜崖,有人在偷香竊玉,有人在理發,有人在床上痛得輾轉反側,有人粉墨登場,有人陷入滅頂之災,有人新婚燕爾,有人在挨餓。
說到底我們不都是一樣的人嗎?萬古就是一億年,億萬年前,組成我們身體的每個原子,隻是一顆星的一部分。
上帝啊,看看我吧,我們無非是你宇宙的一部分,如果我們死了,我們代表的的那部分宇宙也随之滅亡。
愛德華無處不在。
他在瑪麗從收音機裡聽到的婉轉歌聲裡,在他們驅車兜風經過的山丘裡。
日出而醒,他就躺在瑪麗的身邊。
親愛的,早點起床。
我要去給一名婦女病人做手術,還要給一個人臀部整形。
他的聲音十分真切,她開始與之對話:愛德華,我擔心孩子們。
他們不願意上學。
貝思說,她真害怕,待他們回家時,我已不在了。
瑪麗每天都要去一趟墓地,默默站在寒風中,悼念永遠逝去的一切,但這仍未給她些許安慰。
你沒有在這裡。
她怅然無比,告訴我,你到哪裡去了?她想起了瑪格麗特-尤爾辛納寫的故事,名字叫《王胡得救》。
故事講,有位中國畫家,他畫的畫太美了,而現實卻是十分醜陋,皇帝認為他妖言惑衆,要枭首示衆。
于是,這位畫家又欺騙皇帝,畫了一艘船,坐船逃之夭夭。
我也要逃,瑪麗想。
我不能沒有你,我孤苦零丁站在這裡,親愛的。
佛羅倫斯和道格拉斯百般安慰她:“他已經得到了安息。
”還說了無窮多類似的陳詞濫言。
體恤之言講起來順口,可是沒有排解的東西。
不頂用,永遠不頂用。
她時常半夜驚醒,急匆匆地趕到孩子們的房間,看看他們是否安全。
他們也會死的,瑪麗恐懼地想。
我們都會死的。
人們走在大街上,神态平靜。
白癡們,還在笑,還在高興,殊不知大禍臨頭,死亡将至。
他們的日子屈指可數,他們卻還在浪費時光,玩一些不中用的牌,看一些無聊的電影,觀看毫無意義的球賽。
清醒吧!她真想大聲疾呼:地球是上帝的屠場,我們都是他的羊羔,難道他們不知道,他們都會不得好死,他們所愛的人也會遭慘禍嗎?她找到了答案。
尋找的過程痛苦又緩慢,而且靠穿透哀傷的厚厚黑紗才遂願,他們當然清楚自己的命運。
他們遊樂,表現了蔑視,他們歡笑,證明了勇敢――這種英勇的行為植根于對生命有限、命運相同的透徹理解。
于是,她的怯懦與憤懑漸漸消融,她開始疑惑她的同類何以如此剛烈果敢。
我真為自己害羞,我必須從時代的迷津中尋條生路。
從結局上講,我們每人都是孤單的,但在同時,我們又必須抱成一團。
聖經說,死亡關并非根本歸宿,而是一種轉化。
如此,愛德華就沒有離開她和孩子們,他就在這兒,就在某處。
她與他交心而談:“今天我找到了蒂姆的老師,蒂姆的學習略有上進。
貝思患感冒,卧床不起。
記得不,她每年都在這個季節染病,今晚,道格拉斯一家又請我們吃晚飯,他們待人好得沒治啦!”
到了黑沉沉的夜晚,她又說:“院長順路進了我們家。
他問我是否準備回校上課?我告訴他眼下還不行,我不能單獨把孩子留下來,哪怕隻一會兒。
他們太需要我了。
你覺得我哪天回校教書才好?”幾天後,她告訴他:“道格拉斯高升了。
愛德華,他現在是醫院職工的頭兒啦。
”
愛德華能聽見她娓娓叙談嗎?她無把握。
有上帝嗎?有來世嗎?還是僅僅一個神話?t-s-艾略特講:倘若無某種上帝,人生就未免太寡淡無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