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不是千光寺的和尚嗎?我剛剛怎麼沒有看到你呢?你這是去哪裡了啊?”一陣誇張的男人聲音傳來,使那個靠窗而坐的男人從睡意中清醒過來。
他回頭望去,看到一個大約四十五六歲的男人,穿着一套不合身的卡其服,一看就知道是漁夫。
不過吸引他目光的并不是這個漁夫,而是那個千光寺的和尚。
和尚看起來有七十歲的年紀,不過他身材高大壯碩,體格有如壯年,給人一種很有分量的感覺。
他的眼睛清澈而溫和,但眼神銳利;白色和服外面披着一件外套,頭上戴着一頂有提花圖案的毗盧帽。
和尚溫柔的笑容裡,隐現着深深的魚尾紋。
“哦!原來是竹藏啊!我沒發現你在這條船上。
”
和尚從容不迫地說着。
“人真多啊……師父去哪裡了?”
竹藏又問了一遍。
“我啊!我是去吳市拿吊鐘。
”
“那個吊鐘還在呀?就是在戰争期間捐出的哪隻嗎?”
“嗯,還好好的,沒被熔掉。
”
“你是去拿啊……那吊鐘在哪裡?”
“哈哈哈,我再怎麼有力氣,也不能把那個吊鐘扛回來啊!我這次是去辦個手續,然後再找島上的年輕人把它運回來。
”
“恭喜恭喜,吊鐘還好好的。
這樣吧!我也去扛,好不好?”
“好啊!哈!吊鐘也跟人一樣卸甲回鄉了。
”
和尚獎了笑,語氣溫和地說。
竹藏突然靠了過來說:
“對了,你說到回鄉我想起來了,我們本家的阿一,最近也要回鄉了。
”
“阿一?”
和尚看着竹藏的臉,态度有些狐疑,接着問:
“你怎麼知道?是部隊通知的嗎?”
“不是部隊通知的,前天……不對,是大前天吧!一個跟阿一同部隊的人突然到島上來,說阿一要他轉告我們,說他平安活着,身體很好,要我們放心,而且他可能下一輪或下下輪就可以回來了。
早苗聽了高興極了,不但請那人吃飯,還送他好多禮物呢!”
“嗯,那個人回去了嗎?”
“在島上住了一個晚上就回去了。
唉!如果本家的嘉右衛門還活着的話,就不會有這種事了。
”
竹藏有些忿忿不平地說。
“是啊!如果他還活着就不會這樣啦。
”
和尚閉上眼睛,哺哺地說着。
這時候,正聽着兩人談話的那個男人湊了過來:
“請問,你是獄門島的了然和尚嗎?”
“我是了然,你是……”
男人從公事包裡面拿出一封信,拆開信封,抽出一張折成細條的紙交給和尚。
和尚有點疑惑地接過紙條,隻見上面寫着“請金田一耕助轉交”,這才猛然醒悟似的,重新看了看眼前這個男人的臉。
“這是千萬太的筆迹啊!”
和尚滿臉驚疑地說。
穿着日式褲裙的男人點點頭。
“你就是金田一耕助嗎?”
和尚再看了他一眼。
穿褲裙的男人又點點頭。
“收信人姓名上寫有我、荒木村長,還有村濑幸庵醫生的名字,我可以先看嗎?”
“當然,請。
”
穿褲裙的男人神情自然地說。
和尚于是打開折疊的紙條,看完後又把紙條折回原來的樣子。
“這信就暫時交給我吧。
”
了然和尚說着,把紙條放進信封裡,并從懷裡拿出一個大紙袋,把信封裝在裡面,然後慢慢回過頭來,看着穿褲裙的男人,十分自信地說:
“獄門島是個最适合安靜休養的地方,因此,本家的千萬太才把我跟荒木村長、村濑醫生介紹給你。
”
穿褲裙的男人點點頭。
“會不會給各位添麻煩呢?我還準備了一點米……”
男人有些腼腆地說。
“那倒是無所謂啦,雖然島上不是樣樣都有,不過你一個人吃住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你是本家千萬太介紹來的,誰都不會推辭的。
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隻是……金田一先生……
和尚有些欲言又止。
“請說。
”
“本家的鬼頭千萬太為什麼不回來呢?”
“鬼頭他……”
男人頓了頓,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
“他戰死了嗎?”
竹藏接腔問道。
“沒有,本來他今年八月就可以複員回鄉的,後來在複員船上……”
“被殺死了嗎?”
和尚十分關切地問。
“不是,總之政府很快就會寄出通知的,隻是千萬太希望我先來通知你們。
”
“真倒黴啊!”
竹藏雙手抱頭,悲憤地喊着。
三個人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彼此都眼神空洞地望着海面。
過了許久,和尚才開口說:
“我絕對不讓分家因此得利。
”
濑戶内海平日風景如畫,海水湛藍清澈,波平浪靜;有時候大浪一來,卻有另一番景象,常常會聽到驚濤拍岸的潮聲,讓人以為暴風雨馬上就要來了。
“白龍”号就在這變幻莫測的内海中向前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