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湊巧,卻值賈芸要來看望寶玉,無意中與小紅有了一面之緣,并且獲得幾句交談的幸運。
那賈芸一見一聞,早已認識到這是一位出衆的少女。
我們自古說書唱戲,流傳着一句話,叫作“一見鐘情”。
對這句話,有人不以為然,有人專門愛用。
那寫《紅樓》的雪芹,對此又是如何評議的呢?
這事很複雜,不是一個簡單的“是、非”“好、壞”的“分類法”所能解說解決的。
如今請聽我一講——
世上的一見鐘情,自然不能說是絕無僅有,但夠得上這四個字本義的,确實并不是太多。
認真考核時,那“一見鐘情”是假相居多。
雪芹的書裡對此持懷疑或笑話的态度。
因為,一個女的,一旦隻要見了一個“清俊男子”,便立刻想起她的“終身大事”,難道這不可笑?那個“一見鐘情”的内核質素是個真實的牢靠的“情”嗎?隻怕未必。
細一追究,問題就很多了。
又不要忘記了曆史的實際,造成那種非真的一見鐘情的原由卻又是“可以理解”的——那時候,婦女是封閉式的生活,悶在深閨,不得外出,更不許見外姓陌生的男性,莫說“兩性社交活動”是那時人所夢也夢不到的“奇談”,就連“一面之緣”也極難得或有。
然而正是在此情形之下,适齡的男女幸獲一個觌面相逢的相會,自然遠比現代“開明進化世界”的人容易留下“深刻印象”——并由此而引發到“鐘情”的事态上去。
所以,今天的男女“司空見慣”的這個“見”,在“紅樓時代”确實是個重要無比的“鐘情條件”。
事情正是這樣:賈芸來到榮府書房等候傳達,想進園去看寶玉,正好此時小紅出來找茗煙——于是乎形成了二人的“一見”。
這“一見”可不得了,賈芸自然為這個不尋常的小丫頭的風度引起了注意。
至于小紅,要講公平話,她原非什麼“淫邪”之輩,起先一聞男聲,本就要“回避”(趕緊躲開)的,後知是本族當家子的子弟(侄輩子),這才肯向前搭話。
話是體貼賈芸,不願讓他白耗時力傻等着,這兒并沒有什麼“情”之可言。
然而,你看雪芹的書,那就傳神入妙得未曾有!他怎麼寫小紅的“表現”?他那一支奇筆寫道是——
(紅玉,即小紅)方知是本家的爺們,便不似先前那等回避了,下死眼把賈芸盯了兩眼……
雪芹的筆,遣詞用字,已是入木三分,一句話中蘊涵着無限的心态之奧秘。
但到此為止,仍然不能說小紅就已然是“一見鐘情”,隻不過是初次有所留心罷了。
以後的事情,也不是“直線發展”“一望到底”的。
小紅在怡紅院難獲一個如意的機遇,反遭場惡氣,這才曲曲折折的忽然轉念到那日書房中偶遇之人。
然後經曆了遺帕傳帕、入園種樹、守護寶玉(遭馬道婆巫術禍害幾死),層層遞進,他二人的“情”這才真正暗暗地建立起來。
這種情況,你說它就是“一見鐘情”,就顯得太簡單化太膚淺了;而如若說它絕對不是,也似乎過于粗陋——這正就是雪芹在距二百數十年前竟然能夠把男女之間的情寫到如彼其高超精彩的一個佳例。
須知,雪芹在寫書的一開頭,就把那種“套頭”“模式”的“一見鐘情”明言反對了。
要想知道一下雪芹原書與現行的高鹗僞續本是如何地懸殊迥異,隻看小紅賈芸這一段情緣故事也可以顯示清晰。
原來,賈環自幼受他生母趙姨娘的“教養”,對鳳姐與寶玉二人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馬道婆那一場事故,已見端倪,但還不是他本人的毒計(那時還小);等他長大了,先誣陷寶玉“強奸母婢”,激怒了賈政,隻差一些微就把寶玉打死了;再到後來,就幹脆勾結榮府的外仇内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