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偉大的《紅樓夢》!
偉大早已共識公認了,但其偉大,究在何處?
曰思想感情之偉大;曰學識廣博之偉大;曰氣味品格之偉大;曰才情詩境之偉大。
《紅樓夢》的文藝審美價值,是組成此一偉著的重要部分。
詞曰:
紅樓一幅繪來難,景色有千般。
人間天上群芳在,築名園,秀水明山。
何限詩情腴潤,無邊畫意斓斑。
中華文化蘊其間,全異舊叢殘。
存真寫善還傳美,亘古今、苞孕三端。
文采風流正脈,詩書靈秀新刊。
——《風入松》
《紅樓夢》欣賞一隅
我們這“欣賞”一詞,好像是陶淵明大詩人給留下來的——“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
”他和“欣賞”一同提出來的是那個“奇”字。
恰巧,我們的舊小說倒是自來喜歡用“奇”來标榜的,如“天下第一才子奇書”“四大奇書”等稱号,可為明證。
至于《紅樓夢》,也曾被标為“新大奇書”(善因樓刊本《批評新大奇書紅樓夢》)——曹雪芹不是自己也說“此系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嗎?所以,《紅樓夢》這部“奇書”,勢必也更會發生“欣賞”的問題,蓋無疑問。
讀《紅樓夢》這奇書而不以為奇的,就我所知,隻有平步青先生一人。
他在《霞外捃屑》卷九“小栖霞說稗”中說:“《紅樓夢》原名《石頭記》……初僅抄本,八十回以後轶去;高蘭墅侍讀鹗續之,大加删易……世人喜觀高本,原本遂湮,然廠肆尚有其書;癸亥上元,曾得一帙,為同年朱味蓮攜去。
書平平耳,無可置議。
”這一“平平”之評,在我們今天聽來,倒是一種“奇”論。
在清代,罵《紅樓夢》的,講它的壞話的,本來不乏其人,不過那正是從什麼“誨淫”啦、“流毒”啦等等罪名去貶斥它,換言之,也就是因為它所表現的思想内容觸怒了那些“正統”的士君子之流,這才遭了毀謗,甚至毀禁。
要說從“文”的角度而輕看它的,恐怕還要數平步青先生為首先一人——說不定也就是最後一人了。
然而,要說平先生完全說錯了,那也未必能使他服氣。
讀這部小說名著的,一開始,誰也不會馬上感到有什麼稀奇之處,倒實在是覺得一切都那麼“平平耳”,了無出人意表的特色。
單就這一點來說,平先生那樣看法也自在情理之中。
那麼,平先生就是完全對了的嗎?卻又不然。
讀《紅樓夢》的,隻要不是“開卷數行,昏昏欲睡”而能看下去、看回來的(“看回來”的意義有二:一、看着後面,而時時聯系前面;二、看完了後面,又回頭重新溫習,一遍、兩遍……乃至很多遍),就會慢慢地自己發現,原來這“平平”之中,卻有無限的“奇”處。
說真的,也隻有這樣的奇,即于平平之中而見奇,那才是真奇。
拼命地追求“奇”,把文章弄得“奇形怪狀”而自以為奇,那就不再成其為奇——那就不知成了什麼了!平先生好像隻見到了《紅樓夢》的“一半”(片面)就下了結論。
讀《紅樓夢》而能透過表面的“一半”的,其實也不乏其人。
同治年間孫桐生序太平閑人(張新之)評本,曾說:“少讀紅樓夢,喜其洋洋灑灑,浩無涯涘,其描繪人情,雕刻物态,真能抉肺腑而肖化工:以為文章之奇,莫奇于此矣!——而未知其所以奇也……自得妙複軒評本,然後知是書之所以傳,傳以奇,是書之所以奇,實奇而正也。
”并下結論:“是謂亘古絕今一大奇書。
”但隻可惜他們又把“奇”引向了迷途,離開了文學,專門就字句作穿鑿附會的解釋,而以此為其“所以奇”,這卻是能賞其奇而又求之過深的例子,和平步青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