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钗、副钗、再副、三副……以至八副為止,共為“九品”,仍是古代品第人物的傳統。
“十二”表女性(十二為偶數、陰數之最大代表),“九”表衆多(九為奇數、陽數之最大代表),故十二乘九等于一百零八。
一百零八是“情榜”的總數。
為什麼非要一百零八?是專為和《水浒傳》唱對台戲——你寫一百零八條綠林好漢,我寫一百零八位脂粉英雄(秦可卿語)。
這就是雪芹作書的用意、目标,也是藝術構思和審美規範。
每人給一個“情×”的定品考語,是從明代馮夢龍學來的,馮是個小說大專家,搜編甚富,著有一書曰《情史》,又名《情天寶鑒》。
這就是“情榜”所仿照的“範本”,因為那書裡正是把古來寫“情”的故事分了細目,标為“情貞”、“情緣”、“情私”……
“情”,自六朝人方特重此字此義。
昭明太子編《文選》,創立了“情賦”這一類目。
“太上忘情,下愚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已正是六朝王、謝名族一輩人的思想和言詞。
書聖王右軍《蘭亭集序》說:“一觞一詠,亦可以暢叙幽情。
”又雲:“及所之既惓,情随事遷,感慨系之矣。
”
雪芹:“大旨談情。
”
妙玉續中秋聯句詩:“有興悲何繼?無愁意豈煩。
芳情隻自遣,雅趣向誰言?”
《紅樓夢曲》的煞尾一支:“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
”
空空道人“抄傳”了《石頭記》,竟改題為《情僧錄》——自名“情僧”。
“情僧”——又一千古首創奇文!
“情僧”是誰?
所以,寶玉終究跳不出“情榜”。
他生死忠于“情”,是謂“情聖”。
一部“冤”書
《紅樓夢》有多層多面義,曆史的,哲思的,文學藝術的,道德的,性情的,靈慧的……也有社會的,政治的。
綜論另是一回事,單論作好了卻也是綜論的基礎,然而也有其“本體性”,可以獨自成一規格範疇。
如今想講的,是《石頭記》全書中所隐含的一個“冤”字。
講“冤”義似乎是個單論了,然而不然,“冤”在《紅樓》本身又是多層多面的。
所謂“一言難盡”,是句實話。
雪芹的家世是個政治大冤案。
他本人是個不為人知解的冤人。
他的書被人橫加篡改割續,是一樁千古奇冤。
他書中的人物——主要在一群女兒的為人和命運上,都沒離開這個可歌可泣、可駭可愕的“冤”字。
石頭是開卷“楔子”的角色,它被遺棄不用,是冤字之始。
甄士隐無端遭火,一貧如洗,受嶽父的白眼和蒙騙,是個冤士。
嬌杏不過聽說賈雨村這寄身破廟的寒儒,不覺望了他兩眼,遂讓賈雨村認為“有意于他”,是個冤婢。
馮淵與英蓮,本身即“逢冤”“應憐”,不必再說了。
全書以冤起,以冤終——現存“八十回本”本來以晴雯結,這就是以冤結的明證。
如此可悟:書中衆女群芳,無一不冤。
所冤雖各個自異,而都為含冤受枉之人,則分明可按——雖然有顯有隐,有巨有細,有直有曲,其為冤者,總歸一揆。
看看這些女兒的“總領銜”(脂硯所謂“群芳”之冠)寶玉,一生受的是“世人诽謗”(《西江月》)和“百口嘲謗”(警幻評語),受謗者即遭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