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薛姨媽慰黛玉“我一出這主意,老太太必喜歡的”等一串文字,意在暗示隻因賈母不曾早日明言,以緻蹉跎蹭蹬,卒為元春、賈政等所乘,篡改破壞了已定之局,而絕不是為了要寫什麼賈母變卦、鳳姐逞奸。
其實,若談到賈母的問題,本很清楚。
她因偏愛寶、黛、鳳三人,與賈政、趙姨娘發生了極為尖銳的矛盾,具如“大承笞撻”和“嫂叔逢五鬼”等回所寫。
趙姨娘之每日在寶玉身上使心用計,賈母盡知,所以才會有當着賈政的面而痛罵趙姨娘、使賈政大為尴尬的那一場面,試看賈母的話:
你願他死了,有什麼好處?你别做夢!他死了,我隻和你們要命。
素日,都不是你們調唆着逼他寫字念書,把膽子吓破了?見了他老子,不像個避貓鼠兒?都不是你們這起淫婦調唆的?這會子逼死了,你們遂了心!我饒那一個!
賈母連哭帶罵,而“賈政在旁聽見這些話,心裡越發難過,便喝退趙姨娘”。
這層關系交代得最為清楚。
再看賈母對寶、黛二人的婚事,不但她自己早已拿定,而且阖府上下盡人皆知,可說是“公開的秘密”一般。
若要舉例,則請看第二十九回張道士為寶玉議親,賈母如何回答:
上回有個和尚說了,這孩子命裡不該早娶,等再大一大兒再定罷。
你可如今也打聽着,不管他根基富貴,隻要模樣兒配得上就罷了。
來告訴我。
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他幾兩銀子也罷,隻是模樣兒性格兒難得好的。
這是賈母“胸有成竹”的表現,莫認作她真是要等張道士給找一個,同時話裡也針對着賈府人的一雙富貴勢利眼,議論黛玉無家無業,孤苦一身,因而瞧不起,說是“配不上”的那些人而表示态度。
在這一點上,薛家豈不是最“配得上”?但可見賈母根本未曾向那一号财勢人家考慮。
尤其緊要的,是同回末後賈母因寶、黛二人回來都生氣鬧事而着急落淚,便說出“不是冤家不聚頭”的這句話來,以緻寶、黛二人都像參禅似的來細味此話的含義,也就是說,這是賈母第一次明白表示或流露出她有成竹在胸的線索,為二人所珍貴驚喜。
而此回卻有“脂批”說:
二玉心事,此回大書。
是難了割,卻用太君一言以定。
是道悉通部書之大旨。
此批為“庚辰本”、“戚序本”二本所共有。
這才是最為明确的大節目,隻要不深文周納,都會承認的。
此處“戚序本”又獨有一批雲:
一片哭聲,總因情重。
金玉無言,何可為證!
這是見過原書全稿的脂硯在分明告訴我們:書中一大關目,寶、黛締姻,原有賈母之言為證;而後來元春、賈政,硬行改派“金玉良緣”,根本不是賈母之事,他們不但篡改了賈母的本意,甚至還有可能假借名義,捏造賈母遺言①,破壞了賈母所意匠經營的婚約。
所以說:“何可為證!”
還有第六十六回,尤三姐向興兒探詢寶玉的情況,興兒說:
隻是他已有了,隻未露形——将來準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則都還小,故尚未及此。
再過三二年,老太太便一開言,那是再無不準的了。
于此可見賈府的所有人等,對此事皆洞如觀火,也與清虛觀中賈母的話合榫。
“老太太”本是此事的主張人和“護法”者。
明白了這些道理,那麼可以看出高鹗的續書,對這一系列的大關鍵大節目,整個篡改了原作者的意思。
魯迅先生評價《紅樓夢》的續書,以“不背于原書伏線”為論析的标準。
我們對待高續,用什麼标準去衡量?沒有别的,隻能依照魯迅先生給我們指出的,以原書伏線為定,亦即要看續書者的思想是否與原作者一緻。
我所以罵高鹗,原因也就在這裡。
①注意第五十七回紫鵑的話:“……若娘家有人有勢的還好些。
若是姑娘這樣的人,有老太太一日還好一日;若沒有老太太,也隻是憑人去欺負了。
”這分明暗示仇者毀黛玉是在賈母死後,而非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