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藏本和甲戌本基本相同,最後幾句為“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遺簪’、‘更衣’諸文。
是以此回隻十頁,删去天香樓一節,少去四五頁也。
”這段脂批雖然沒有注明批者為誰,但是從“老朽”和“命”來看,他應比曹雪芹年長得多而且輩分高。
由于本回中“彼時合家皆知,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處,靖藏本有一條署名“畸笏叟”的批語:“可從此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餘大發慈悲也,歎歎!壬午季春。
畸笏叟。
”而庚辰本回末批語說:“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大發慈悲心也,歎歎。
壬午春。
”所以研究脂批的學者多認為這是畸笏叟的批語。
有讀者問,究竟是叫“脂批”還是“脂評”?脂硯齋與畸笏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是男是女?這裡我順便将有關脂批的幾個術語做一點簡單介紹。
由于回前有“總批”,文句中有“夾批”,有的地方還有“眉批”;但是甲戌(1754)本叫“脂硯齋重評本”,而己卯(1759)本叫“脂硯齋四閱評本”,回末有總評,所以叫“脂批”、“脂評”都行。
在抄本上寫脂批的有好幾位,寫得最多的是脂硯齋,和畸笏叟不是同一人。
多數學者不認為脂硯齋是女性。
叟是老年男子,“笏”是做官上朝奏報皇帝時寫要點用的笏闆,“畸笏”表明從前做過官,還不小,但是後來革職了。
學者多認為他是曹家最後一位江甯織造曹的可能性最大。
從上面幾條批語我們可以看出,我們在如今以脂本為底本的通行本,就是根據脂本由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的校注本,看到的秦可卿形象的三個最主要的文化基因都已存在:
秦可卿的死因與某種不正常的男女關系密切相關。
請注意:不正當和不正常是不一樣的。
現在以脂本為底本的通行本中所表現的關系可以肯定地說是不正常,而不正當則涉及兩人各承擔什麼道德責任,還有待于分析。
死的地方是天香樓而不是她的住所。
秦可卿曾托夢給王熙鳳交代曹家後事二件。
那麼,我們能不能說,現在最通行的本子中的秦可卿,和曹雪芹原來寫的秦可卿這兩個藝術形象,完全一樣或者基本一樣呢?不行。
為什麼不行呢?倒不是因為現在已經遺失了的靖藏本說,曹雪芹遵命幾乎删去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篇幅,故事情節在數量上大大減少并且變得隐晦(也就是庚辰本說的“隐”)起來了;而是經過曹雪芹删改後的秦可卿形象出現了一個帶有本質性的變化。
即秦可卿由本來和男方一起負有嚴重道德責任的女人(所以她的死才是“淫喪”,畸笏叟這才需要“赦之”),變成了一個現在我們看到的是完全出于被迫而屈從于賈珍,最後不得不以死來保全家族名譽的悲劇女性。
前面我們說了,從讀者閱讀所見的順序來說,見到的第一個秦可卿是突然生病後來懸梁自盡的那個,第二個是寶玉在夢中遇到的那個,第三個才是後來大家在脂批中得知的原稿中“淫喪天香樓”的那個。
可是從作者曹雪芹創作的順序來說,第一個是原稿中的,第二個是現在我們見到突然病倒最後自殺的那位,第三個才是表現曹雪芹兼美理想的那位。
因為如果不做那些根本性的修改,也許原稿中也會有一個少女具有黛玉和寶钗各自的優點,而且名叫“兼美”,但是決不會“字可卿”。
曹雪芹不可能把一個他心目中的“淫婦”加到“兼美”
理想中去。
由于曹雪芹幾乎删去了秦可卿原有故事的三分之一,我們不知道現在看到的關于秦可卿出身、病情等内容原稿中是否就有,還是後來加入的。
不過,既然秦可卿的出身引起了一些讀者的關注,認為她有極其特殊的背景,從而引起了對作品一系列内容大不一樣的理解,那麼我們就從文本入手,從文本中尋找線索和證據,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所有的閱讀和分析中,文本是最重要的材料,隻有把文本的每一個文句都盡可能地梳爬剔抉過了,不輕易放過任何關鍵性詞語,我們才能得出正确的結論。
使用任何其他材料都不能離開作為閱讀或研究對象的文本的需要,這是我們應當遵守的學術規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