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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_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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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裡老遠一路走回來,瘋到天亮。

     但是大家計議過一陣之後,都沉默下來了,偶爾有一兩個人悄聲叽咕兩句,有時候噗嗤一笑。

     那嗤笑聲有點耳熟。

    這不是一天的事了,她知道他們早就背後讨論過。

     “聽他們說,這些人裡好像隻有梁閏生一個人有性經驗,” 賴秀金告訴她。

    除她之外隻有賴秀金一個女生。

     偏偏是梁閏生! 當然是他。

    隻有他嫖過。

     既然有犧牲的決心,就不能說不甘心便宜了他。

     今天晚上,浴在舞台照明的餘輝裡,連梁閏生都不十分讨厭了。

    大家仿佛看出來,一個個都溜了,就剩下梁閏生。

    于是戲繼續演下去。

     也不止這一夜。

    但是接連幾天易先生都沒打電話來。

    她打電話給易太太,易太太沒精打彩的,說這兩天忙,不去買東西,過天再打電話來找她。

     是疑心了?發現老易有她的電話号碼?還是得到了壞消息,日本方面的?折磨了她兩星期之後,易太太歡天喜地打電話來辭行,十分抱歉走得匆忙,來不及見面了,兼邀她夫婦倆到上海來玩,多住些時暢叙一下,還要帶他們到南京去遊覽。

    想必總是回南京組織政府的計劃一度擱淺,所以前一向銷聲匿迹起來。

     黃磊拖了一屁股的債。

    家裡聽見說他在香港跟一個舞女賃屋同居了,又斷絕了他的接濟,狼狽萬分。

     她與梁閏生之間早就已經很僵。

    大家都知道她是懊悔了,也都躲着她,在一起商量的時候都不正眼看她。

     “我傻。

    反正就是我傻,”她對自己說。

     也甚至于這次大家起哄捧她出馬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别具用心了。

     她不但對梁閏生要避嫌疑,跟他們這一夥人都疏遠了,總覺得他們用好奇的異樣的眼光看她。

    珍珠港事變後,海路一通,都轉學到上海去了。

    同是淪陷區,上海還有書可念。

    她沒跟他們一塊走,在上海也沒有來往。

     有很久她都不确定有沒有染上什麼髒病。

     在上海,倒給他們跟一個地下工作者搭上了線。

    一個姓吳的——想必也不是真姓吳——一聽他們有這樣寶貴的一條路子,當然極力鼓勵他們進行。

    他們隻好又來找她,她也義不容辭。

     事實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郁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

     這咖啡館門口想必有人望風,看見他在汽車裡,就會去通知一切提前。

    剛才來的時候倒沒看見有人在附近逗留。

    橫街對面的平安戲院最理想了,廊柱下的陰影中有掩蔽,戲院門口等人又名正言順,不過門前的場地太空曠,距離太遠,看不清楚汽車裡的人。

     有個送貨的單車,停在隔壁外國人開的皮貨店門口,仿佛車壞了,在檢視修理。

    剃小平頭,約有三十來歲,低着頭,看不清楚,但顯然不是熟人。

    她覺得不會是接應的車子。

    有些話他們不告訴她她也不問,但是聽上去還是他們原班人馬。

    ——有那個吳幫忙,也說不定搞得到汽車。

    那輛出差汽車要是還停在那裡,也許就是接應的,司機那就是黃磊了。

    她剛才來的時候車子背對着她,看不見司機。

     吳大概還是不大信任他們,怕他們太嫩,會出亂子帶累人。

    他不見得一個人單槍匹馬在上海,但是始終就是他一個人跟邝裕民聯絡。

     許了吸收他們進組織。

    大概這次算是個考驗。

     “他們都是差不多槍口貼在人身上開槍的,哪像電影裡隔得老遠瞄準。

    ”邝裕民有一次笑着告訴她。

     大概也是叫她安心的話,不會亂槍之下殃及池魚,不打死也成了殘廢,還不如死了。

     這時候到臨頭,又是一種滋味。

     上場慌,一上去就好了。

     等最難熬。

    男人還可以抽煙。

    虛飄飄空撈撈的,簡直不知道身在何所。

    她打開手提袋,取出一瓶香水,玻璃瓶塞連着一根小玻璃棍子,蘸了香水在耳垂背後一抹。

    微涼有棱,一片空茫中隻有這點接觸。

    再抹那邊耳朵底下,半晌才聞見短短一縷栀子花香。

     脫下大衣,肘彎裡面也搽了香水,還沒來得及再穿上,隔着櫥窗裡的白色三層結婚蛋糕木制模型,已見一輛汽車開過來,一望而知是他的車,背後沒馱着那不雅觀的燒木炭的闆箱。

     她撿起大衣手提袋,挽在臂上走出去。

    司機已經下車代開車門。

    易先生坐在靠裡那邊。

     “來晚了,來晚了!”他哈着腰喃喃說着,作為道歉。

     她隻看了他一眼。

    上了車,司機回到前座,他告訴他“福開森路”。

    那是他們上次去的公寓。

     “先到這兒有爿店,”她低聲向他說,“我耳環上掉了顆小鑽,要拿去修。

    就在這兒,不然剛才走走過去就是了,又怕你來了找不到人,坐那兒傻等,等這半天。

    ” 他笑道:“對不起對不起,今天真來晚了——已經出來了,又來了兩個人,又不能不見。

    ”說着便探身向司機道:“先回到剛才那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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