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插隊落戶。
我爸爸想起老家樂東公社還有族人,便去碰運氣。
起初大隊、公社都不同意“接收”,因為當地人多地少,人均土地面積隻有一分多,每年分的糧食根本不夠吃,還要吃國家的“回銷糧”。
爸爸“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讓居委會、派出所寫一份“遣送四類分子下鄉監督勞動改造”的“勒令”和“通知”,又到縣革委會蓋了個章,簽了幾個字,樂東公社一個負責這方面工作的幹部不知什麼“來頭”,隻好答應“接收”,一家人又一次因禍得福。
我傻傻地高興了好幾天,期待着到“廣闊天地”去“大有作為”一番。
直到有一天決定“拍賣”家裡唯一一件“值錢”的家具也是傳家寶、就是當年我冒着危險保護下來沒有被紅衛兵抄走、破壞的紅木大衣櫥,無名的悲哀才襲進我的内心深處。
那一天兄弟幾個費了不少力氣才把大衣櫥搬到操場“拍賣”。
操場上人山人海,比“物資交流會”還“風光”,附近農民們都來看熱鬧,有的也想買點便宜貨,四處都是讨價還價的聲音。
我們的衣櫥幾乎沒人“問津”——實在太舊了,不實用。
等到中午總算有人“看上”,随便地賣了十幾塊錢,夠“搬家費”了——我們一家全部家當總重量不超過兩百公斤,距離又不遠,租一個手推車就可以拉走了。
“大分别”前夕,我和幾個平時要好的同學和朋友們呂培明、黃家喆、戴金水、黃麗慧等在張水晶家裡聚會。
“最後的晚餐”一結束,大家迫不及待地從各自的口袋裡拿出互贈的禮品。
張打開我送給他的小筆記本,見扉頁上有字,就念了起來:“離鄉千裡去,何日殺一棋?”幾個同學頓時“詩興”大發,當場做了幾首詩詞。
即興之作,雖然有的“不合平仄”,不講究“格律”,其意境卻是後來再次“創作”時不及萬一的。
我寫給衆人的“七步詩”是:
談笑夏日晚,
遠别秋風軟;
故鄉冬無雪,
寒去春又轉。
最後一句成了大家臨别時鄭重的話題:但願今年冬天分别,明年春天就能相聚;明年聚不了,後年聚;後年聚不了,大後年……(想不到四十幾年過去了,大家再也沒能全部聚在一起!)在常田縣聚也好,在小鎮聚更妙。
提到“小鎮”,大家心裡一沉:陳知筆前幾天已放出風聲,等居民們一走,就讓附近的農民來拆房,把小鎮“從地圖上抹去”。
張水晶八十幾歲的老奶奶聽到同學們的議論,又說出她已經重複說過好幾次的話:“我是死也不會走的,他們要拆房,就讓房子把我壓死好了……反正我已經活夠了,再活也活不了幾年。
”
大家急了,看着張水晶,張說:“不要緊,明天我那住在鄉下的姑媽會來照顧她的。
”
麗慧他們全家要到紅梅公社插隊落戶,雖然離小鎮不遠,但今後見面的機會也不多。
我送麗慧一個小小的日記本,希望她寫一些“下鄉見聞”,扉頁上寫着:“别了,妹妹!”
不知為什麼麗慧不高興了,托張水晶把日記本還給我。
張對我說:“别自作多情了,人家一個千金小姐會看上你這個窮光蛋嗎?!”
第二天拂曉,老太爺竟然動了感情,下起了毛毛細雨(古鎮這個季節是從來不曾下雨的),操場上男女老少居民們的哭聲和風聲雨聲交彙在一起,就是鐵石心腸的人看了、聽了也會掉淚。
我送走了張水晶、陳琳、陳秀貞等要去常田縣插隊落戶的所有親戚、朋友和同學,然後回家收拾“行裝”——我隻關心那幾本化學化工書籍,用一個大麻袋裝好,其它“家私”也隻用一個大麻袋裝就夠了。
租了一輛手推車,全家人就一起推着車步行十幾公裡到樂東公社樂西大隊種田去了。
陳知筆“消滅城鎮居民”的“創舉”得到陳伯達的高度贊賞,欲向全國推廣。
南昌軍分區、江西省革委會、濟南軍區、山東省革委會、湖南省革委會等都派了大批人馬來小鎮“取經”,回去也着手“開展”起來。
湖南的行動較快,在短時間内已有幾個城鎮做好“堅壁清野、準備打仗”的前期工作了。
其時紅色高棉的頭頭們正在湖南的某山區裡學習遊擊戰,“消滅城鎮居民”的口号和一些做法讓他們牢記在心。
幾年後,他們回老家“解放”了柬埔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