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有時會帶我到素真家幫忙照料小亞國,第一次看到有錢人的生活,他們家給小貓住的地方都比我們的房間高貴百倍!牆上貼滿了有關基督教的畫和人物肖像,最顯眼的是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我知道耶稣是他們心目中的“神”,但不理解為什麼要把他釘在十字架上,問小麗慧,她似懂非懂,說是“耶稣為我們受難”。
三弟送人撫養頗費周折——因為他已經四歲,“懂事”了,家裡一有生人來時他就大哭大鬧,對來人拳打腳踢,奶奶一聽說要把孩子送人就極力反對,罵我母親“沒有良心”。
母親隻能把眼淚往肚子裡咽,故意認了一個不是親戚的“親戚”、不是妹妹的“妹妹”,讓我們管她叫“姨母”,然後偷偷地把三弟賣給“姨母”。
奶奶知道後又把母親罵得無處可逃。
一天夜裡,三弟突然偷跑回家,渾身都是泥水不成人樣,我問弟弟怎麼回來的,弟弟說:“我每天都詢問到鎮上的人這條路怎麼走,記住了。
今天姨母——他也隻叫姨父、姨母,堅決不叫‘爸爸’、‘媽媽’——他們看管較松,我就瞅了一個空跑回來了。
路上有個獨木橋我不敢上去,從橋下涉水而過,結果被洪水沖走,幸虧橋上有人跳下來救了我……”
我們抱頭大哭,一會兒“姨父”、“姨母”來到,還是把弟弟強行抱走——弟弟凄厲的哭聲驚動了整條大街上的人們。
父親結束了在山區的“勞動改造”回到鎮上,并與母親有了一份“工作”——在鎮辦的“副業隊”裡幹雜活,每個月有了十幾塊錢的“基本工資”,祖母不用去打石子,我也可以上幼稚園了。
這幼稚園設在鎮“禮拜堂”裡,隻有一間“教室”,一位老師姓王,“園長兼園丁,煮飯還兼打鈴”。
教室的後面有一個小花園,這可是我們的樂園。
有一天我在花園的地裡費力地拔起一株小草,發現這草的下面還連着一塊像芋奶一樣的東西,我很高興,拿着草蹦蹦跳跳地找到王老師說:“這是芋奶,我要吃。
”
王老師搖搖頭說:“這不是芋奶,有毒,不能吃,快把它扔了!”
我舍不得扔,糾纏着老師:“不是芋奶是什麼,還這麼香!”
王老師答“這種草叫做‘莎草’,它下面的根莖叫‘香附子’,是一種香料。
”說完王老師又自言自語:“它還是一種中藥呢。
”
這一下我更是不依不饒了:“你剛才說它有毒,現在又說它是藥。
是藥怎麼會有毒、有毒怎麼會是藥呢?”
王老師被問住了,但她還是和顔悅色地說:“以後你們讀了書就會懂得。
玩去吧。
”
轟轟烈烈的全國“打麻雀”(轟趕麻雀)運動也波及到幼稚園裡,那一天一大早我和同學們都拿着破臉盆、口杯等壇壇罐罐,在王老師的帶領下,一面唱着剛剛學會的新歌《小鳥在前面帶路》,一面到田野、小山坡上敲敲打打,還真看到麻雀掉下來。
我看着在地上掙紮的小鳥,覺得可憐,就問:“老師,既然小鳥會給我們帶路,我們為什麼還要消滅它們呢?”王老師又一次被問住了。
短短的幾個月幼稚園生活,王老師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我也給王老師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
有一次王老師在街上對我的媽媽說:“你這孩子不管什麼事都要刨根問底,以後會當科學家的。
”
這一年還有一件事讓我終生難忘——看到一群人在街上“批鬥”一個“反動分子”,起初是把“反動分子”推推搡搡,後來就拳打腳踢,直到把他打倒在地呻吟哭泣——一個大男人流眼淚給小孩子的印象是“刻骨銘心”的。
後來這一幕幾乎天天上演,隻是“主角”常換,再後來我的父母親也成了“主角”——“階級敵人”、“反革命分子”、“四類分子”。
但我的腦子裡卻一再閃出第一次看到這種“批鬥”時的情景。
有一次我的父親在“接受”批鬥時被打得遍體鱗傷,還被扭送到派出所“拘留”(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上頭”的指示——怕有名的“反動分子”被“憤怒的群衆”打死在鎮上就少了一個“反面教員”、以後每年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