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皮西奧塔,還有其他幾個年輕人在打台球,鎮上一些年長者一邊喝酒,一邊看着他們玩。
他們中有個名叫吉多-昆德納的有點醉了。
他可不是等閑之輩。
他曾因被懷疑為黑手黨成員而被墨索裡尼投進監獄,美國人控制西西裡島後,他被當成法西斯的受害者而釋放,而且,外面謠傳他就要被任命為蒙特萊普鎮的鎮長。
和所有西西裡人一樣,圖裡-吉裡亞諾很清楚黑手黨那傳奇般的威力。
在獲得自由後的幾個月裡,似乎是從新建的民主政府那新鮮沃土中得到了養份,它又開始像蛇一樣在地上扭動了。
鎮上已經在私下傳說,店主要向某些“受尊敬的人”交“保護費”。
而且,圖裡對曆史也一清二楚,許多向有勢力的貴族、地主讨要工錢的農民死于非命,黑手黨嚴格控制着西西裡島,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墨索裡尼自己無視法律程序,大肆捕殺黑手黨。
那人就如同緻命毒蛇用毒牙咬中了稍弱的爬行動物一樣。
因此,圖裡-吉裡亞諾感覺到今後潛伏着恐怖。
昆德納以一種略帶輕蔑的眼神打量着吉裡亞諾及其同伴。
或許是他們高漲的情緒觸怒了他。
總的來講他是一個嚴肅的人,現在即将踏上一生中一個重要階段:他被墨索裡尼政府放逐到一座孤島上,現在又返回到出生地來了。
他在此後幾個月内的目标是要在全鎮人眼中樹立起自己的威望。
也有可能是吉裡亞諾的堂堂儀表激怒了他,因為吉多-昆德納長相奇醜。
他的外貌很吓人,這種效果并非來自某一部位,而是來自他那終生的習慣――在外界面前裝出一副可怕的外表。
抑或是一個天生的惡棍與天生的英雄之間的天然的相克。
不管出于何種原因,當吉裡亞諾從他身旁經過,要走到台球桌的另一邊時,昆德納猛地站起來,正好撞了他一下。
生性對長者很禮貌的圖裡見狀,真心實意地賠禮道歉。
昆德納以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圖裡,說:“為什麼不回家休息休息,養好身體去掙明天的面包呢?我的朋友們等着打台球已一個小時了。
”他伸手從吉裡亞諾手中奪過台球杯,淺淺一笑,揮手讓他離開台球桌。
人人都在密切注視着這一切。
這并不算多大的侮辱。
如果昆德納再年輕一點,或是侮辱再尖銳激烈一些,吉裡亞諾将被迫應戰以維護自己的尊嚴。
阿斯帕紐-皮西奧塔總是随身帶着一把刀子。
這時他占好位置,準備一旦昆德納的朋友們決定介入,他就上前阻擋他們。
皮西奧塔可不講什麼尊敬長者,他隻期望他的表哥,也是他的朋友,解決這一事端。
可是就在這時,吉裡亞諾有一種奇怪的憂慮感。
那家夥顯得來勢洶洶,而且似乎不管争端出現何種嚴重的後果,他都有恃無恐。
他身旁那些年齡相仿的同黨個個也都喜形于色,好像即将出現什麼樣的結果他們都毫不懷疑,其中一個穿獵裝的還帶着一支步槍。
吉裡亞諾卻是赤手空拳。
此後,在那令人恥辱的一瞬間,吉裡亞諾感到一陣恐懼。
他不是擔心自己挨打,被打傷,也不是因為發覺那家夥比自己強壯而害怕。
他擔心的是,這些人很清楚他們自己正在幹什麼,是他們而不是他在控制局勢。
他們可以在他晚上回家的時候,躲在蒙特萊普某條大街的暗處朝他打冷槍,第二天早上人們便會發現他不明不白地死在街上。
他是個天生的遊擊戰士,他那與生俱來的遊擊戰士的戰術感告訴他:必須撤退。
于是,圖裡-吉裡亞諾拉着他朋友的手臂走出了咖啡廳。
皮西奧塔順從地跟了出來,對他這麼輕易地退卻感到詫異,根本沒懷疑他會不會害怕。
他知道圖裡心腸好,大概他不願為這點小事去與人争吵,去傷害别人。
他們踏上貝拉大街往家走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清脆的桌球撞擊聲。
圖裡-吉裡亞諾整夜都未能入睡。
他真的懼怕那位身高體壯,面相兇惡的家夥嗎?他像個女孩一樣吓得發抖嗎?大家都看他的笑話了嗎?表弟阿斯帕紐現在怎麼看他?他,圖裡-吉裡亞諾,蒙特萊普青年的領袖人物,一位最受尊敬的人,一位公認的最強大、最無所畏懼的人,居然被人稍加威吓就退縮了嗎?而另一方面,他又告誡自己,何必和一個性情暴躁、粗魯無禮的年長的人為了玩台球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去冒險挑起拚死仇殺呢?這可不是和另一個年輕人争吵,他深知這次争端的嚴重性。
他知道這些人與“聯友幫”有聯系,這一點讓他很擔心。
吉裡亞諾睡不好覺,不睡時又心情沉郁,這對青春期的男青年很危險。
他發覺自己很可笑。
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他一直想當英雄。
要是他住在意大利别的地方的話,他早就當兵去了,可他是純粹的西西裡人,他是不會自願報名的,而他的教父赫克托-阿道尼斯也已做過某些安排,這樣他就不會被征入伍。
雖然意大利統轄着西西裡,可沒有一個真正的西西裡人認為自己是意大利人。
而且說實話,意大利政府本身也不急于征西西裡人入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