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雨,暑氣頓消,清早的氣溫,甚至還有些微涼。
天剛蒙蒙亮,雨停了。
沒有點油燈,老張在廂房裡就着黑,摸摸索索地起了炕,開始穿衣服,他一大早要去井沿上挑水。
井沿就在西鄰,是一眼石井,不遠。
每天早上都要挑兩擔水,一天的用水就夠了,然後就開始做早飯。
這已成為老張的習慣。
給主家幹活,夥計們往往起得早。
自從逃難避禍來到千山的畢家屯,在自己最落拓不堪的時候,身心疲憊,幾乎餓死,是曲先生收留了自己。
一個時期以來,老張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精神也好了許多。
他從内心裡感謝曲先生,感謝曲先生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隻能更加地勤勉,盡心盡力。
曲先生是一位慈善之人,态度溫讓,為人随和,對于老張沒有任何苛刻之舉,簡直就是視若家人。
甚至在飯食上,老張與曲先生夫婦也是一樣,沒有區别,一個鍋裡做飯,然後分食。
見老張衣衫破爛,曲先生就讓夫人從箱櫃裡挑了幾件自己的衣服,送給老張。
他現在身上穿的那件綢布褂子,還有下身的灰色褲子,就是曲先生送給他的,幹幹淨淨,利利索索,就是有點不大合身。
畢家屯是一個好地方,四面環山,地理位置絕佳,風景優美,是山間的一處窪地,黎民聚集,商業繁華,有上千戶人家。
生活安定下來以後,老張時常挂念着失散的兒子。
但是沒有消息,甚至都無法進行打探。
不知道遼東和旅順口那邊日本人與老毛子的戰争打得怎麼樣了,傳言不斷。
有得說是日本人勝了,有得說是老毛子勝了。
聽說在遼陽的會戰,老毛子大敗,死了成千上萬的人。
在大清的土地上,兩個外國鬼子打起來,争奪的是中國的土地和權益,還殃及大清的百姓,這上哪裡說理去!
生活有了着落,有了安身之地,老張心裡特别的滿意。
他從不計較得失,沒白沒夜的,隻要曲先生吩咐,隻求有口飯吃。
他的活兒也不累,就是協助曲先生打理門頭上的那兩間店鋪,針頭線腦,油鹽醬醋,日用百貨之類,捎帶着收賣山貨。
因為屯子裡百貨類店鋪不多,生意尚好。
然後就是做飯,一天三頓飯,聽從曲先生的安排,讓做什麼就做什麼。
一共三口人吃飯,用不了多少時間。
老張的勤勉表現,曲先生看在眼裡,心裡十分的滿意,認為他忠厚老實,是個可交之人。
老張已經與主家建立了融洽的關系,深得曲先生的信任,就像是一家人。
打開黑漆的大門,一隻手提着扁擔,另一隻手提着兩隻木桶,老張小心翼翼地邁過大門的擋闆。
台階是大理石的,長年累月的踩踏,加上剛剛下了雨,很滑。
在濕漉漉雨水的映襯下,台階發着淡淡的亮光。
突然,他的一隻腳踩在了一個東西上,軟綿綿的,老張吓了一跳。
仔細一瞧,是個人,趴在門邊大理石的門洞子裡,一動也不動。
老張忖量着,是否去告訴曲先生,但是時間尚早,曲先生還沒有起床。
他便蹲下身子,仔細審視着地上之人。
臉部朝下,頭發髒亂,很長,披散在腦後。
穿着一件破舊的花襖,紅花的,露着棉花,濕了。
身上髒兮兮的,臭烘烘的,全是污漬,看不出年齡,好像是一個女人。
“喂,醒醒,醒醒,你怎麼了!”老張小聲地喊道。
趴在地上的女人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是死了一般。
老張把扁擔和木桶放在台階上,然後蹲下身子,仔細瞧了瞧女人微露的側臉。
臉色蒼白,啊,原來是一個閨女。
他用一根手指試了試閨女的鼻息,呼吸微弱,但是還活着。
“醒醒,醒醒,閨女!”
他又喊道,仍舊沒有動靜。
看到眼前的情景,老張喚起了自己的同病相憐之感,同情心大起。
他聯想到不久前自己的遭遇,他想,這應該也是一個逃難的閨女,一定也是舉目無親。
他伸出右手,輕輕地摸了一下姑娘的額頭,燙手,熱得厲害,閨女一定是病了。
老張趕忙用雙手抱起閨女,進到院子裡,也不嫌閨女髒,放到東廂房自己睡覺的炕上。
老張不敢做主,他又急忙來到曲先生的房前,輕輕地敲了一下主家的門。
主家夫妻已經醒了,但是還沒有起床。
老張隔着門,向曲先生叙說了門口昏倒了一位閨女的事。
主家兩口子也很着急,曲先生披上衣裳,一同來到廂房,看了看躺在炕上仍舊不省人事的閨女,用堅定的口吻說:“老張,把她救活。
去找西鄰的馮郎中給閨女瞧瞧。
”
老張趕忙去到一箭之地的馮郎中診所。
診所尚未開門,馮郎中也是剛剛起床,聽完了老張的叙述,提上藥箱,臉也沒洗,就跟随老張來到曲先生的家。
馮郎中一副學究的樣子,身着一件白色細布的短衫,一件淡灰色細布的長褲,一副褐黃相間的玳瑁邊圓形眼鏡架在鼻梁上。
“沒有大病,吃了不潔的食物,淋了雨,又受了一些風寒,發熱。
”馮郎中給仍舊昏迷的姑娘把完脈,又翻了一下姑娘的眼皮,繼續說道:“給她做點熱飯,流質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