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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金庸小说的生活化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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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籠罩在道旁樹梢,騾車緩緩駛入霧中,遠處景物便看不分明,盈盈的背脊也裹在一層薄霧之中。

    其時正當初春,野花香氣忽濃忽淡,微風拂面,說不出的歡暢。

    令狐沖久未飲酒,此刻情懷,卻正如微醺薄醉一般。

    (頁1455) 美好的情愫與美好的景色交融,如詩如畫!這種和平靜谧氣氛與幸福美滿愛情的抒寫,與不久前發生的那場酷烈戰鬥的描繪,恰是上下落差很大的兩番境界。

     金庸小說中這類筆墨很多。

    其作用在于調節作品的節奏,豐富作品的境界,變換作品的情趣,不使小說單調、幹澀。

    中國傳統的小說美學,講究藝術筆墨的豐富多變,講究“豪放”和“妩媚”的互相調劑,講究在熱鬧中插入“閑筆”。

    金聖歎就說:“文章之妙,無過曲折。

    ”(7)他稱贊《水浒傳》寫了武松“血濺鴛鴦樓”殺張都監一家那樣緊張情節之後,接下去寫“文秀之極”的花榮,才顯出從“山搖地撼”到“柳絲花朵”的變化(8)。

    張竹坡在《金瓶梅讀法》中,也認為這部小說的好處是善于應用“閑筆”。

    他說:“《金瓶》每于極忙時,偏夾叙他事入内。

    如正未娶金蓮,先插娶孟玉樓;娶孟玉樓時,即夾叙嫁大姐;生子時,即夾叙吳典恩借債;官哥臨危時,乃有謝希大借銀;..皆于百忙中,故作消閑之筆。

    ”(9)毛宗崗在〈讀《三國志》法〉十二條裡指出:《三國演義》筆墨變化極多,有時“有橫雲斷嶺、橫橋鎖溪之妙”,有時又“有笙箫夾鼓、琴瑟間鐘之妙”,“令人于幹戈隊裡時見紅裙,旌旗影中常睹粉黛”(10)。

    如第七回叙述袁紹和公孫瓒,孫堅和劉表之間混戰後,接下去第八回卻掉過筆來叙述貂蟬的故事;毛宗崗在第八回回首總評道:“前卷方叙龍争虎鬥,此卷忽寫燕語莺聲,溫柔旖旎,真如铙吹之後,忽聽玉箫;疾雷之餘,忽見好月。

    ”(11)這種壯美和優美互相連接、互相轉換的美學思想,體現了中國古典文學的一個重要特點。

    在西方美學中,崇高(壯美)和優美相對立,有相互排斥的趨勢。

    而中國文人的審美心理,則講究陽剛之美和陰柔之美的銜接和滲透,講究“兼備陰陽二氣”,講究“壯語要有韻,秀語要有骨”。

    金庸小說藝術筆墨的豐富多變,表明作者是深谙此中道理的。

     些作家的武俠小說,我們常會感到單調得很,不那麼舒心,或者隔了一層,不那麼熨帖,猶如多吃壓縮餅幹、罐頭食品那樣,總讓人别扭。

    而讀金庸小說,則像嘗到了原湯原汁,色香味俱全,新鮮無比,讀者感到仿佛身臨其境,心曠神怡,融進了小說的具體境界中。

    這恐怕就是金庸武俠小說貼近生活而又情趣盎然所帶來的妙處。

     1995年2月初稿于香港, 7月修改于北京 注釋 (1)範伯群:〈民國武俠小說奠基人——平江不肖生評傳〉,見徐斯年編校:《民國武俠小說奠基人——平江不肖生》,南京出版社,1994年10月初版,21頁。

     (2)胡适:〈論短篇小說〉,《新青年》第4卷第5号,1918年5月。

     (3)金庸:〈射雕英雄傳·後記〉,《射雕英雄傳》,香港明河社1992年版1620頁。

    又,本文所引金庸小說文字頁碼均根據明河社1992年出版的《金庸作品集》。

     (4)馮夢華:〈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見《蒿庵論詞》,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10月第1版61頁。

     (5)OnSomeFormsofLiterature。

    所引中譯文采自老舍《文學概論講義》第15講,見《老舍文集》第15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11月153版。

     (6)鸠摩智綁架段譽到姑蘇,《天龍八部》第446頁上點明“正是三月天氣”。

    此時紅菱尚未開花,焉能結實?這是小說作者一處小的疏忽。

     (7)《第六才子書西廂記》三之三,見《金聖歎全集》(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5年9月第1版),第3卷,140頁。

     (8)金聖歎為《水浒傳》第32回所作回首總評,見《水浒傳會評本》上冊(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9月,第2版),608頁。

     (9)原題〈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見《會評會校金瓶梅讀法》第5冊(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4年),2121頁。

     (10)毛宗崗:〈讀《三國志》法〉,見《中國曆代小說論著選》(黃霖、韓同文選注,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10月,第1版),350—351頁。

    (11)羅貫中,毛宗崗評改:《三國演義》上冊,香港:中華書局/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2月,9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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