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了長袖白褂,粗壯的雙臂又挑開一道水口子,還在心裡問自己:“怎麼辦呢?”兩三天來的苦苦思慮,纏弄得他腦子又脹又憋。
“廣生哥——”
廣生一擡頭,生旺站在水渠邊。
“人家不拉咱的石頭咧!”生旺氣哼哼地說,“我和社員在河灘等着裝車,人家的汽車開到東村沙灘裝石頭去咧!”
“啊!天!事情做得真絕。
”廣生瞪着癡巴巴的眼睛,張着滿是胡茬的嘴巴,實在想不到,連給他考慮的餘地都不容讓,可怕!
“社員們要去東村問個究竟,冷娃小夥子提着鐵鍁、擡扛,要是打起來,夏天人都沒穿長袖衣裳……”
廣生被急劇發展的事态吓得聲音發顫,連聲說:“快把人擋住!不敢去!誰去誰負責!”
“我擋不住!”
“硬擋!”廣生說,“咱倆快走!”
廣生跳過水渠,奔上通河灘的大路,碰見志科迎面跑來。
他告訴廣生,河灣東村的幹部得知科長女人不習慣吃面食的“困難”,前天晚上親自把“桂花球”大米送到程科長家裡去了。
“你看,咱不敢給,人家東村鑽空子給塞上了。
”
“狗日的,從咱碗裡夾肉!”生旺聽得火起,“叫我說,把狗日汽車砸了,我坐監獄!”
“遲了!你坐監獄也沒用!”志科說,“我當初倒是想給了也就算了,現時就興這個!過去講個‘不拿群衆一針一線’,現在是‘哪碗油水厚端哪碗’!你堅持原則吧!”
聽着兩個副手在發牢騷,廣生卻看見,河灘裡,一夥一夥人往東村的沙灘奔去。
村子裡也騷動了,社員們下了場塄,湧下河灘來。
河灣東村的沙灘上,停着五輛汽車,圍着裝車的社員。
隐隐傳來裝車時,石頭碰撞的聲音,那聲音聽來格外刺耳,似乎對人有一種無法壓抑的挑釁性質。
一溜一串的社員,從剛剛顯綠的玉米地裡和稻田塄坎上,朝沙灘奔走,夾雜着惡聲惡氣的咒罵……不祥的預感驟然闖進心中,可怖的毆鬥撕打的景象閃現在眼前。
本來這相鄰的兩個村莊關系就不合卯竅啊!曆史上為争水争地界而打得頭破血流以至鬧出人命的事,不是沒有發生過……
“事情緩後商量!先去擋咱的社員!不敢鬧事!”廣生當機立斷,說,“你倆到河灘去,甭亂說亂戳!我回村去!”
廣生轉回身,幾乎是跑着步,奔上場塄,跑進隊辦公室,對正在算帳的會計姑娘說:“快,把廣播機打開,叔要說話……”
武鬥終于沒有發生。
廣生蹲在門前場地裡的小碌碡上,看着一夥一夥從河灘走上場得的社員,聽着好些粗嗓門氣憤的咒罵,總算放心了。
那罵人的話,不避諱任何人:
“這事做的太可憎咧……”
“啥球科長——吃人的賊!”
“咱隊長太軟,簡直是阿鬥……”
“砸了他的汽車,叫他程科長來……”
廣生聽着心裡倒很坦然!盡管連他也裹進去怒罵,他一點氣也生不起來。
罵吧罵吧!罵兩句風刮走了,隻要甭打起來,打下人命就不會這麼松泛了……
他蹲在碌碡上,等見了志科,又等見了生旺,他說:“聽說程科長在東村,咱仨去找找!”
倆副手沒有反對,三人一溜出了村。
一進東村口,就有一股葷香味兒在空中浮遊。
三人徑直走到隊長張玉民家門口,正好,院中香椿樹下,擺着兩張桌子,菜碟酒瓶擺滿桌面,司機們坐在桌上,正在大嚼大喝。
幾個穿戴幹淨,手腳利落的婦女,不停地往桌上繼續添加着碟兒盤兒。
看見三人一進門,隊長玉民從桌邊立即站起,哈哈笑着,拉西村來的三位隊長入席。
廣生在空闆凳上坐下,接住玉民塞到手裡的筷子,又輕輕放到桌子上,問:“聽說程科長今日來咧,人呢?”
“沒來!”玉民說,“程科長沒來!”
張玉民警惕地瞧着廣生,态度很和藹,又拉着志科動筷子。
志科口暢,挖苦說:“這不是給咱預備的嘛!”玉民又拉背靠院牆蹲在地上抽煙的生旺,直性子生旺嘴裡咬着旱煙袋,像釘在地上似的,怎麼也拉不起來。
“我想找程科長問句話。
”廣生說,“跟我們訂下的砂石合同,剛拉了二三百方,咋不拉咧?到底還……”
“他沒來!”玉民早有準備地說:“這事你得問他,咱兩個隊沒關系,都是賣石頭哩!”
“那對!咱都想叫隊裡富!”廣生很随和地說,随之露出一絲嘻嘻笑意:“夥計,我明天要是擺出五桌子,你一桌十個菜,我擺二十個!這車轱辘大半就滾到西村河灘咧!你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