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所造成的嚴重後果遮羞。
我心裡像塞了一把豬毛,過分地别有用心的贊揚,使我在衆人面前擡不起頭,無力正視任何人的眼睛,特别是田志德老漢那憂愁的眼光,隻盼會議早點結束。
會議結束後,馬隊長吩咐秘書說:“把纏馬同志的事迹好好整理一下,寫成材料,一份送我,一份送報社,一份送縣廣播站。
要造輿論,目前正需要這号材料……”
幹部們走散以後,馬隊長居然親熱地提出:“走,咱到纏馬家裡去,好好談談,這個材料要快!”
我無法推辭,就領着馬隊長和秘書走了,其他随行人員,也跟着田支書休息吃飯去了。
在我的小廈房裡一坐定,馬隊長就指示秘書和我談,他靠在被卷上休息了。
秘書問我當隊長的前前後後。
我結結巴巴,說不順暢。
想想吧,馬隊長在當面,我怎麼說呢?編又編不出來。
最後就變成提問式的,我越發被動了。
他又問我大批判搞了多少場,批判稿寫了多少篇,怎麼和守舊複辟派作鬥争。
我流着汗,終于鼓起勇氣說:“那都是沒來得及做的事……”
秘書為難地攤開手,瞧一眼馬隊長。
馬隊長耐心地笑笑:“不要太死闆!靈活一點,譬如說批判,你在田間地頭,給社員講話,批評一些錯誤傾向,那就算數兒嘛!”
秘書得到啟發,又問起我來。
我卻忽然瞧見,馬隊長在我的枕頭邊抓起了那個紅皮日記本!天哪,那個東西怎麼敢讓他看呢?
“馬隊長,那本本兒記得亂七八糟……”
“随便翻翻!”馬隊長興味很高,“好多先進人物的思想,是從日記裡發現的……”
想挽救也來不及了。
馬隊長翻着,看着,奇怪地問:“這紙條是誰寫的?”
“村裡……一個……老農。
”我撒謊。
“這個老農不錯呀!給年青幹部撐腰!”馬隊長興趣更濃更高了,“材料裡插上這一筆,教訓教訓那些老不識相的,硬占着位子不讓給年青人,看這個老農風格多高!”
我心裡簡直哭笑不得。
“這個老農是誰?”馬隊長問。
“一個……老漢……不出名的……”我搪塞。
“啥名字?”他直截問。
“七……七爺……”我慌了,仍不敢說出名宇。
“哪個七爺?”
“就是那個七爺!田……”
“唔!田老七?田學厚?富農分子?”馬隊長忽地從炕上翻身坐起,眼瞪得雞蛋大,一連串的問話之後,他沉默了,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沉吟着說:“怪道我覺得筆迹眼熟。
春天,我在這兒的時候,叫他寫過破壞活動的交待材料!想不到……”
他很快變了臉,進屋時眼裡呈現的親熱的意思飛得精光,嚴肅地對我訓活:“什麼‘七爺’?富農分子!你怎麼能把敵人叫爺?階級覺悟跑到哪兒去咧?”
秘書套上鋼筆,合上記錄本,把椅子挪得離我遠一些。
“難得的反面教材!”馬隊長說,“嚴重的問題啊!敵人鑽進我們的心髒裡來了,還不嚴重!?”他很快做出決斷,立即打發秘書找公社劉主任和大隊田志德老漢,又叫他們把七爺傳來。
他要親自抓這個“新動向”。
劉主任和田志德一進門,看見馬隊長的臉上正在刮風走雲,不知出了什麼事。
田志德老漢立時擰住眉頭,預感不妙地站在一邊,瞧瞧馬隊長,又瞧瞧我。
我給支書惹下了禍,難受地低下頭。
劉主任卻不在乎,故意嘻嘻哈哈和馬隊長逗笑:“纏馬,得今晌午沒給馬主任嘴上抹油?我看人家嘴噘臉吊……哈呀!”
“哼!甭胡嘻哈!”馬隊長嚴肅地警告,很得意地樣子,“你們等着看吧!”
“報告!”門外有人喊。
這是七爺的聲音。
他站在門外,(按照規定的條律,面見大小幹部,必須先打報告)大概還不知道,我給他招來了怎樣的禍事!可憐的老人……
“進來!”馬隊長威嚴地命令。
七爺跷上台階,跨過門坎,站在門裡。
他誰也不盯,既不驚慌,也不餡媚。
“你最近幹什麼?”馬隊長開始審問。
“擔稀糞。
”七爺答,平靜而又坦然。
“有什麼破壞活動?”
七爺遲疑一下,似乎在想:有沒有必要回答這個可笑的問題。
他輕輕說:“沒有。
”
“狡賴!”馬隊長拍了一巴掌桌子。
“你盡可以去調查。
”七爺仍然平靜而又坦然。
“我要你交待!”馬隊長說,“老實點!”
“……”七爺閉了嘴,不吭了。
馬隊長終于忍不住,把他手中的“贓證”——我的日記本——打開,“啪”的一聲壓在桌子上:“這是誰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