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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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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妹子躺倒了。

     昨天晚上,老公公婉轉而又體面地拒絕了她的要走姑家的要求,她的第一次示威被悄無聲息地粉碎了,她回到廈屋裡,早早脫了衣裳,關了門,拉滅了電燈,躺在炕上,眼淚潸潸流下來,滲濕了枕頭。

     院子裡很靜,大嫂和二嫂,一人抱一張席箔,領着娃子到街巷裡乘涼去了,老公公和婆婆也到場邊乘涼去了,偌大的屋院裡,現在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三伏天,屋裡悶熱得像蒸籠,她的心裡憋滿了太多的窩囊氣,更加煩悶難忍。

    她想放聲痛哭一場,卻哭不出來,如果哭聲震動四鄰,驚震了聚集在街巷和場邊乘涼的男女老少,那麼,她和老公公的矛盾就公開化了。

    她似乎還沒有勇氣使這種矛盾公開化,如果公開化了,很難有人同情她的。

    到這個家庭幾個月來的生活,她已經大緻了解到這個家庭在呂家堡是富于實際威信的。

    莊稼人被接連不斷的政治運動和頻頻更換的政治口号弄得昏頭暈腦,雖然不能不接受種種運動和種種口号對人們生活秩序和習慣的重大影響,可是對于絕大多數農民來說,他們依然崇尚家庭裡的實際和諧。

    呂克儉雖然作為大肚子中農被置于呂家堡的一個特殊顯眼的位置上,時刻都潛伏着被推入敵對陣營的危險,令一般莊稼人望而心怯,自覺不自覺地被衆人孤立起來了。

    然而,對于呂家的實際生活,卻令衆多的莊稼人欽敬,甚至奉為楷模,用一句時興話說,是模範文明家庭。

    人都說老公公知禮識體,老婆婆是明白賢惠人,兩位老人能把一個十多口人的家庭攏在一起,終年也不見吵架鬧仗,更不與村人惹是生非,這在呂家堡的中老年莊稼人眼裡,簡直羨慕死了。

    這樣一個在衆人眼裡有既定影響的家庭,如果因為自己的到來而吵架,而鬧别扭,她即使有理也說不清了,她将會很自然地被人看作是攪槽鬼了。

     二姑受到帶有侮辱性的待遇,她說不出口,說了别人也還是要說二姑不懂禮行的,她隻有眼淚,悄悄默默地淌。

     四妹子聽到腳步聲,又聽到敲門聲了,是建峰。

    他白天黑夜在地裡澆水,匆匆回家來,抱着大碗扒飯,嘴一抹就下河川去了。

    他負責四五眼機井上抽水泵的安全運轉,發生故障及時修理,正常運行時,就躺在井台的樹蔭下睡覺,澆地的社員三班倒換,他是白天黑夜連軸轉。

    聽見他的腳步聲,她沒有拉燈,摸黑拉開了木門闩,随即爬上炕去,面向牆壁躺下了。

     她聽見他走進廈屋,順手閉上門,拉亮了電燈。

    明亮的電燈光刺得她的眼睛睜巴不開,她用雙手捂住,心裡卻在想:你老子今日把我二姑作踐了!他也許不知道這件事,她猜不準,他的老子究竟給他說過沒有?她一時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他訴訴委屈? 他坐在椅子上,咕嘟咕嘟喝下了她晾在茶缸裡的冷水,啪地一聲關了電燈,咣當一聲關上了木門栓子,她就感到了他的有勁的雙臂。

    她依然面向牆壁,雙臂拘着胸脯,拒絕那雙手的侵略。

     他一句不吭,鐵鉗一樣硬的手掌把她制服了……他滿足了,喘着氣又勾起短褲,溜下炕,拉開門,一句話也沒說,腳步聲又響到街門外去了。

     沒有歡愉,沒有溫存,四妹子厭惡地再次插上門,幾乎是栽倒在炕上。

    婚後的一月裡,她對他驟然漲起的熱情,像小河裡暴漲的洪水一樣又驟然消退了。

    自從那晚老公公對他訓導之後,他就變成一個隻對她需要發洩性欲的冷漠的大丈夫了。

    他不問她勞動一天累不累,也不問她身體适應不适應關中難熬的三伏酷熱,更不管她吃飯習慣不習慣,總之,他對她的臉兒繃得夠緊的了。

    她的月經早已停了,她幾乎減少了一半飯量,有幾次端起碗來,嘔得湯水不進。

    他知道她懷上了,卻說:“懷娃都那樣。

    聽說過了半年就好了……”她想吃點酸湯面條,老婆婆沒有開口做出這樣的指令,她也不敢給自己做下一碗,一大家子人,怎麼好意思給自己單吃另喝呢?她想吃桃兒,桃月過去了,一顆桃兒也沒嘗過。

    她想吃西紅柿,這種極便宜的蔬菜,旺季裡不過四五分錢一斤,老公公咬住牙也不指派誰去買半籃子回來。

    現在,梨瓜和西瓜相繼上市了,那更是不敢想象的奢侈享受了……他從來也不問她一聲,懷了娃娃是不是需要調換一回口味? 她到這個家庭快半年了,大緻也可以看出來經濟運轉的過程,老公公把生産隊裡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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