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地飄。
她看房子。
一條街一條街地走。
她拍下那些舊房子。
它們有些在天空下高高地突兀着,仿佛粗暴的傷口。
有些隐藏在濃密的樹蔭背後,發出輕輕的呼吸。
裡面不知道曾經有過多少鮮活的生命,尋求着世間的一席寄存和居留。
所有的恐懼和欲望,都被壓制住了,發不出聲音。
然而,我們隻是要默默地存活着。
車輪滾滾。
最終摧毀一切。
在戰争中不要說誰是勝利者。
塵歸塵。
土歸土。
我們要在早晨醒來,親吻枕邊愛人的臉。
推開窗戶,看到樹葉上閃爍的陽光。
這是生。
再無其他。
每天她都去旅館對面的小餐館吃飯。
她記下了它的名字:GonCafe.店裡的夥計,那個年輕的皮膚黝黑的越南男人,告訴她他每個月打工的酬勞。
低得驚人。
但她沒有露出驚奇的表情。
他們用簡單的英語聊天。
他說,他的家在河内。
他如此熱愛河内,但在西貢,更容易找到工作。
她也熱愛河内。
這是她前世中的城市。
是沒有來由就會愛至落淚的城市。
門口的攬客小孩,一見到她就笑着揮舞雙手。
她每天都去。
早上,晚上。
有時候深夜也去吃一盤鮮木瓜。
男孩大概15歲左右,那麼瘦,那麼黑,牙齒潔白,眼睛亮閃閃,機靈地在門口替鬼佬停自行車。
她讓他拍了一張照片。
她對他害羞地微笑。
常坐的位置是門口進去第二排的最左邊。
她穿一件淺櫻桃紅的刺繡棉布上衣,中式的立領和盤扣。
是在旁邊那家叫ViuViu的店裡買的。
還有一家店叫芭莎。
賣碎花麻布拼起來的帽子和包。
她在那裡吃晚飯。
春卷,Napcake和用魚,胡蘿蔔,菠蘿炒出來的米飯。
冰凍的椰子,插一根吸管,味道極為清淡。
木瓜是妩媚的杏紅色,洗淨後一片片切開,放在白瓷盤子上。
她喜歡它的發音,Papaya,多麼俏皮生動。
還有冰淇淋和酸奶。
天氣一直是高溫,陽光下還是有大幫的背包客走來走去,就像在河内一樣。
在西貢,她停留最久的地方,就是這條鬼佬旅行者聚集的街。
他們穿布衣服,帶着書和思想,吃一些幹淨的食物,關注陽光和人。
随性地生活着。
享受時光裡每一分每一秒的存在。
他們在這裡看小說,喝啤酒,寫筆記,聊天,泡酒吧,聽音樂。
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做。
每天她吃下太多食物。
她常常暴飲暴食,小時候就這樣,感覺孤獨,就不停地吃。
吃很多東西。
不知道該找什麼樣方式表達。
吃。
很簡單。
可以用來自我安慰。
食物,是溫暖的,有光澤的,氣味芬芳,能夠撫摸胃,然後抵達靈魂。
她從不節制,但也始終胖不起來。
容易胖起來的人,都是有目标的。
她見過很多成功的商人,都會發胖。
她不是。
她沒有目标。
即使對所熱愛的食物,她對它們也沒有目标。
安靜的時刻,是黃昏的時候,坐在GonCafé鋪了白色麻布的餐桌後面,一邊等待食物送上來,一邊看街上的暮色逐漸彌漫和濃重。
夜色即将降臨。
出遊了一天的旅行者,又逐漸回到居住地。
對面旅館房間裡,有人在脫衣服,有人在跳舞,有人在抽煙,有人在接吻。
有一家賣CD的店,叫211。
大量的泛濫成災般的盜版碟,印刷得很粗糙,但品種豐富,能買到所有想得起來的音樂和歌星的專輯,所有最舊最新的版本。
他們拿着塑料籃子,像在超市一樣,把挑好的CD放進去,然後坐在CD機前面的小矮凳上,戴上耳機,一張張地試聽。
年輕的鬼妹挑的是DIDO。
在這裡,音樂就像啤酒和玫瑰一樣容易被得到。
後面坐着一個年輕的日本男孩。
像是高中生。
每天在這裡吃飯,然後在街上走來走去。
穿着肥大的藍仔褲和白T恤,臉上有大顆的痣。
在餐館裡他常常一個人坐在桌子旁邊,對着可樂發呆。
他非常的英俊。
她有一次在街上看到他跟着一個男人走路。
那個日本男人也許是他的父親。
兩個人一言不發,在太陽底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