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喂牛哩!牲畜不能餓着……”
“你抓緊安頓。
”父親從地上的木墩上站起來,口氣緩和了,态度卻更堅定了,“這兩天,你把自個手裡的手續,該給牛娃交代的,該給德寬交代的,都給人家趕緊交代清白。
省得自己走了,再找麻纏。
”父親顯然是早在他回來之前,已經深思熟慮過,“你到飲食公司,先做合同工。
合同手續,我來辦,我在公社人熟,你甭管,我這兩天給你把合同關系辦齊全,你也把三隊的手續交代完了,就去找你安國叔上班。
”
“噢呀!弄了半天是合同工呀!”馬駒故意失望地籲歎,“我還當是正式招工哩……”
“日後有機會就轉辦正式工人。
你安國叔說,縣上年年都有名額,解決複員軍人當中的困難戶。
”父親很有把握地說,“說是這事包在他手上。
你想想,他是縣飲食公司經理……”
“噢……這樣……”馬駒站起來,“那我走了……”
“你今黑就跟牛娃、德寬交代手續。
”父親再度催促,叮咛,“事不宜遲,小心中途變卦!”
馬駒走出街門。
寂靜的河川夜空裡,傳來一聲聲布谷烏動情的叫聲。
生活并不平靜。
他們這個三口人的小小農家裡,現在潛伏着一場不好調節的矛盾哩。
怎麼辦呢?
去年秋天,人民解放軍邊防部隊運輸連的班長馮馬駒,服役七年,複員回到馮家灘來了,回家的第二天,他帶着從新疆帶回來的葡萄幹、哈密瓜,去看望未婚妻。
涉過小河,興緻高漲地走進薛家寺村薛淑賢家的小院,令人難堪的事情在毫無準備的時刻發生了。
“你怎麼複員了?不是說你提幹當排長嗎?”
“沒有……我沒說過這話……”
“劉紅眼騙人!”薛淑賢氣得臉色變黃了,“原先訂婚的時候,他說你馬上就是排長了。
原來是騙人!”
馬駒張不開口。
他不知道介紹人劉紅眼曾經給人家說過這号話。
他在部隊時,确曾有過想提他當排長的事。
但他最終被擠掉了。
他沒有對她說過,連給父母也沒有說過呀!他看着薛淑賢那氣恨的臉色,心裡的火直往喉嚨眼裡竄。
民辦小學教員,在鄉村裡算是令人羨慕的職業,有可能轉為國家正式教師。
他複員時曾經暗暗擔心過,人家會不會彈嫌他一個農民呢?可是萬萬沒有料到,剛一進門就聽到這樣的絕情話。
共産黨員馮馬駒,即使務莊稼當農民,也不能忍受這樣的辱賤!他一句話再沒說,轉身走出門去了。
生活的艱難,何止是婚姻上的挫折!隊裡窮到拿不出給牲畜抓藥的錢,掙這樣的勞動日有什麼心勁嘛!不到年終決分,社員紛紛議論要改選,大家把眼睛瞅到他身上了。
“不幹則罷,幹就要幹出個名堂來。
”他對另外兩位新當選的幹部牛娃和德寬說,“不然趁早别幹。
”
三個人居然擊了掌,有一點桃園三結義的架勢。
三隻手攥在一起,他慷慨陳詞:“咱們這是背水一戰哪!人家瞧不起農民,咱們可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三年改不了三隊的局面,我要求公社黨委取消我的黨員資格……”
土地和牲畜包幹到戶了,三隊的社員簡直跟瘋了一樣,爬在自己的責任田裡下功夫。
問題也很快暴露出來,整個麥收前漫長的春季裡,勞力閑下了——土地面積太窄了,不夠一家男女勞力幹呀!他提出辦磚場,足以使三隊的小夥子和姑娘們有出力掙錢的場所;他的一位老連長複轉到地方工作後,安排到秦川牛繁育場當場長。
因為這點關系,老連長給他們隊提供了方便。
這是兩項好副業。
磚場辦起來了,種牛場也辦起來了,當他的改變三隊窮困局面的計劃剛剛展現出令人振奮的開端時,父親卻要他去當工人。
月影婆娑,村外隐隐傳來德寬呼喊什麼人的厚重的聲音,磚場今晚加班開窯出磚哩;牛娃肯定等候在飼養場,和他商量選定飼養員哩……無論如何,現在不能分心走神,不能過夜的工作中的問題,容不得他現在考慮去不去縣飲食公司當司機。
馬駒把這個事壓到心底,扯開長步,朝村子東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