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掠過一絲微風,暑熱得到短暫的驅除。
牛娃一時興起,脖子一仰,放開粗壯的嗓門,唱起了秦腔《武家坡》中的一段:
窯門外拴戰馬嘶聲不斷,
夫望妻妻望夫擦淚不幹。
王三姐你本是千金名媛,
跟随我貧花兒多受磨難。
……
正唱到動情處,一個人從背後騎車過來,到跟前跳下了車子。
牛娃一看,沒有哪個當代的“三姑娘”與他邂逅,卻是黨支書景藩大叔站在身旁了。
他立即閉了口,停了唱,不好意思地笑着,問候大叔到什麼地方去了。
因為和馬駒自幼交好,他很尊重景藩大叔和大嬸二位老人;二位老人平時也喜歡他,向來不當外人看待。
“大叔,咱隊辦配種站呀。
馬駒哥叫我拉上公牛到各村宣傳哩!”不用支書問,牛娃自動彙報自己的工作,抑制不住的喜興心情,“你看看,這頭公牛美不美……”
“嗯,美……”景藩老漢鼻腔裡先哼出一聲,淡淡地說了一個字,算是應承,斜眼瞅一眼公牛,推着自行車和牛娃并肩走着。
他剛從公社給兒子的合同證明信上蓋過章,歸途中遇見了牛娃。
他正想找牛娃哩,現在在遠離馮家灘的河川裡撞見了,正好。
“我走了幾個村,好些人問我哪天開莊哩!”牛娃沉浸在喜悅裡,毫不注意老支書的臉色和說話的口音,隻顧自己說得暢快,“現在茬口正好,春末夏初,正是母牛發情的時月……”
“牛娃,我給你通知一件事。
”景藩老漢對什麼開莊配種的事毫無興趣,打斷牛娃的話,完全用大隊黨的領導對小隊幹部作指示的腔調說,“重要的事情。
”
“啥事?”牛娃這時才回過頭,注意景藩大叔不尋常的神色,随口熱情地說,“需要我辦的工作,你隻管說。
”
“從今天起,三隊的工作,由你和德寬負責。
”景藩老漢直接說,像安排任何一個生産隊的幹部班子一樣,“再甭拉扯馬駒了……”
“咋咧?咹?”牛娃大吃一驚,猛地回過頭,停住腳。
粗心的漢子,這時才發覺大叔一臉嚴肅鄭重的神色,“出了啥問題嗎?”
“縣上給馬駒安排工作了。
”景藩老漢平靜地說,“工作需要嘛!”
“噢——”牛娃明白了,領悟似地歎息一聲。
“他手上粘着的手續,該交給德寬的就交給德寬。
該交給你的,你先接着。
有啥問題,由我解決。
”景藩老漢嚴肅地說,不留一點分辯的餘地。
他要為兒子順利走進縣飲食公司掃清一切障礙。
牛娃是一條可能的絆索。
他和馬駒形影不離,簡單而又易動感情,要是一聽馬駒走了,自己沒得靠山,耍起脾氣使出性子,就多了一層麻煩。
跟他說話不象跟德寬說話,不能商量,不能留縫隙,必須一句說死,不容置疑。
“我給你正式通知了,就是這事。
”
“好叔哩!縣上調馬駒哥,三隊就是離不開,也得服從。
”牛娃無可奈何地說,深表惋惜,“可是,三隊咋辦呀?剛剛鋪開這一大攤……”
“剛才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景藩老漢不耐煩地說,“你先接手管着。
”
“嘿呀,大叔!”牛娃難受地攤開手,搖着頭,大聲唉歎着說,“我的本事你知底,咋能挑得起三隊這擔子?”
“你這娃……我給你說了兩遍,讓你暫時接手先管着。
凡事有我嘛,你怕啥?”老漢顯得不耐煩了。
牛娃說不出話了,三隊展開的這幾項令人鼓舞的工作,老支書連絲毫的興趣也沒有;對于馬駒走後可能發生的問題,老支書連想也不想,倒顯得牛娃啰嗦了,讨厭了。
他感到心裡有一股火在往上竄。
他閉口不言就是要把這股火壓下去。
如果這不是黨支書,他很尊重的大叔,而是旁人,他早吵上了。
“就是這事。
”景藩老漢看看牛娃不再說話,以為他接受了。
但他仍然擔心牛娃回頭再找馬駒啰嗦,動搖了兒子,于是說:“馬駒馬上要走了,在屋裡還得做些準備。
你這幾天……甭找他,有事尋德寬商量。
就是這話!”
說罷,景藩老漢跨上車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輛除了鈴兒不響什麼都響的雜牌破舊自行車,在坑坑窪窪的公路上抖着,響着。
牛娃看着景藩老漢遠去的背影,猛然從老支書最後的那句話裡領悟出一層令人惱恨的意思,什麼“通知”不“通知”,完全是怕他擋馬駒到縣上去工作的路嘛!老漢居然警告他不許再和馬駒接觸,把牛娃當成什麼人了!他胸膛裡湧起一股受辱的憤怒,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