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木碗,俯身盛了一碗白雪,拈起“毒龍珠”,在碗内白雪中浸了浸,雪花如逢烈火,轉眼間,便深化為一碗呈碧綠的雪水。
法元大師收妥“毒龍珠”,手捧木碗,凝容說道:“楊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願我佛早發慈悲,接引施主同登極樂。
”。
語畢,雙手執碗輕輕一送,那隻滿盛毒水的木碗,冉冉向楊君達平飛過來,将及身前尺許,忽似力盡下沉,竟平穩地落在楊君達面前,碗中雪水,涓滴未溢。
楊君達毫無遲疑,一探手,将木碗捧起,慘笑道:“雪水雖毒,人心卻比它更毒百倍,楊某有樁不情之請,意欲一并煩勞大師惠予成全。
”
法元大師合掌當胸,誠摯地說道:“但凡老衲力所能及,施主盡管吩咐。
”
楊君達微哂道:“楊某這裡先謝盛情,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楊某孓然一身,唯一愛徒亦已離去,求大師慈悲為懷,休教我暴屍荒山,被那蒼鷹豺狼所欺,楊某就感激不盡了。
”語峰微落又起,黯然長籲一聲,幽幽道:“這世間何其殘酷?一個曾經做過錯事的人,便永遠沒有向善的機會了嗎?”
一仰頭,将滿碗毒水,喝得點滴無存。
在場群雄,情不自禁發出一聲輕籲,一個個瞠目結舌,心裡卻像壓了塊千斤大石,沉甸甸的,竟無一絲輕松之感。
法元大師雙手合十俯道,鼻酸難禁,低低道:“善哉!善哉!老衲也着相了。
”
突然,楊君達渾身抽搐了一下,手一松,木碗“噗”地摔落在雪地上。
法元大師閃電般疾掠而前,及時操臂,扶住他搖搖欲傾的身體,但手掌觸及楊君達腰部,忽然心頭微微一動,才待開口,卻聞楊君達喉頭一陣低鳴,正反複呼叫着幾個斷續而微弱的單字:“馬嶺關……馬嶺關……”
字音漸漸低微,終至渺不可聞,緊接着,眼睑垂合,體溫逐漸變冷。
法元大師神色連就,終于目視一塵道長,緩緩點了頭。
一塵道長神情肅穆地對孝服少女道:“姑娘,血仇得償,總算可告慰霍大俠在天之靈,貧道送姑娘回去吧!”
地孝服少女凝注楊君達屍體一眼,默默轉身走向承天坪外。
群雄至此,盡皆垂首,緊随一塵道長身後,悄然退去。
他們滿腔激憤地來,滿懷迷惘地去,一場血鬥雖幸而避免,但每個人心中,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甚至霹靂神翁羅承武也不例外。
不多義,承天坪上又恢複了原有的甯靜,山風拂過雪地,掩去了紛亂的足印履痕,然而,那烙在心裡的痕印,将永遠難以掩去。
大家肚裡都懷着一個相同的疑問,那就是:赫赫一代巨孽的風鈴魔劍楊君達,為什麼會在毫無抗拒的情形下,甘心飲鸩就死?口口口口馬嶺關是冀、晉交界處一道荒僻的山隘。
關上既無城堡,亦無關閘,疏落着幾十幛茅屋,多半是山中獵戶,隻有那靠近隘口的顔家茶棚,算是唯一店家,兼賣些簡陋而粗糙的點心,同時,也供肩挑之輩歇息。
如今時值隆冬,大雪封山,行旅絕迹,但顔家茶棚中,卻住着一位孤零的藍衣少年客人。
少年來到馬嶺關已經第三天了,每日自晨至暮,總是獨自站在隘口左近那棵大樹下,引頸向山徑癡癡地張望,顯然,他是在等人。
三天過了,山徑上始終是空蕩蕩的,藍衣少年開始流露出焦急之色,每當深夜返回棚中,躺在泥砌的土炕上,他的信念不免有些動搖,也為自己的行徑,感到無比追悔。
師父的叮囑是到第二天午刻,現在已經整整三天,怎麼還不見他老人家來呢?難道當真發生了什麼意外?
不!不會的。
師父武功高絕,二十年縱橫天下,未逢過敵手,他老人家既然這樣安排,必定是有把握脫身的。
可是,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
又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那些人若無制勝妙策,怎敢糾衆登山輕捋虎須?
這麼看來,師父已經落在他們的算計之中了?
早知如此,我真不該離開師父,縱然承受重貢,至少也應該暫時隐身峰下,不要遠離才對,萬一師父不幸人險,也好及時赴援,哦!我真糊塗,真該死。
無論如何,明天決定再等一天,假如仍不見他老人家趕到,就動身再返承天坪,未得師父下落,決不先去北京。
這一夜,藍衣少年轉側通宵,未曾閩過眼,天風破曉,躍.身而起,匆匆收拾随身包裹,略用了些食物,便招呼茶棚店東顔老頭結賬。
顔老頭詫異地道:“怎麼?公子不是等人嗎?就要走啦?”
藍衣少年木然應道:“我再等一個白天,入夜就走,煩你.把幹糧替我包上些,午間和晚飯,我不再回棚裡吃了。
”
顔老頭好心問道:“今兒白天,公子準備去哪兒等候呢?”
藍衣少年道:“大樹底下。
”顔老頭一愣,笑道:“那又何須帶幹糧,茶棚距那大樹,才幾十步路,公子如嫌往來麻煩,小老兒可以按時替您送過去,熱東西吃起來也落胃些……”
藍衣少年似乎不耐多言,随口應了聲:“也好!”留下一錠銀子,背上小包,徑自出了茶棚向大樹走去。
其實,顔家茶棚距那大樹,最多不逾二十丈,但因大樹枝粗幹高,恰好擋住了山徑來路視線,樹旁有塊方石,正好作椅,藍衣少年才選了這地方。
他走到樹下,揮袖指了指石上積雪,剛坐下,忽然上如一亮,又霍站起身來。
啊!有人來了!
藍衣少年舉手齊眉,凝目望去,一點也不錯,的确有條人影正沿着崎岖山路,如飛似地向山隘奔來,從身法分判,更是一位武林高人。
“師父!”藍衣少年一聲輕呼,禁不住心中狂喜,邁開大步,飛迎了上去。
同時揮手大叫道:“師父!師父!”
但奔未逾丈,少年突然愣住了,飛舞的手也高舉如僵,原來他已經認出那飛步下山的人,并不是師父風鈴魔劍楊君達,卻是個僧袍飄揚的和尚。
那和尚輕登巧縱,奔行極快,轉眼間,已到近前,藍衣少年注目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敢情來的竟是少林方丈法元大師。
老和尚在丈餘外停身止步,滿布皺紋與風塵的臉上,綻開一抹笑意,朝藍衣少年微微颔首,道:“小施主,還認識老衲嗎?”
藍衣少年情不由己向後倒跨了一大步,用手指着道:“你……你不是那天在承天坪的……”
法元大師道:“不錯,老衲法元,那日在承天坪上,曾與小施主有過一面之緣。
”
藍衣少年蓦然泛起一陣驚悸,沉聲道:“你們把我師父怎麼樣了?”
法元大師苦笑道:“老衲正是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