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就走了。
回到家裡,我爹已經去了公社。
等了半天,他回來時卻兩手空空。
他說,公社商店裡的紅漆早就賣光了,去買漆的人擠破了櫃台也買不上一滴。
我姐看看院裡已經刮成白茬子的幾件舊嫁妝,又哭了
起來:“這可怎麼辦?白兒巴唧地擡去,是辦喪事嗎?”
我爹說:“你這丫頭,又說這種話!你放心,我就是割脖子放血,也得把這嫁妝染紅!”
我娘指着他說:“還說胰子說那種話,你這說的啥?不是跟放屁一樣?”
一家人哭的哭,生氣的生氣,連午飯也懶得吃了。
後來還是我娘想出了辦法。
她走到屋裡,找出了一包染絲線的洋紅粉,說就用這個。
于是我們就把它用水泡開,拿刷子刷了起來。
雖然那紅水水刷上去有些透明,遮不住木紋與瑕疵,但遠遠看上去
畢竟是幾件紅家夥了。
準備好了嫁妝,喜日子就到了。
頭一天晚上,我從隊裡借來一輛手推車,和我爹一起用臘條支上架子,再用一床花被單蒙上,便做成了送我姐的篷車。
這當空,我娘則忙着裝櫃。
這幾天村鄰都送來了一包包點心,要好的親戚還送來了一些鏡子暖壺之類的禮物,她就一樣一樣裝進去。
因為怕地震突然到來,嫁妝染好後沒敢再擡到屋裡去,所以我娘
就在院子裡忙活。
把所有的東西都裝好了,她又掏出買嫁妝沒用上的那一百二十塊錢塞給我姐,說是押櫃錢,讓我姐等地震過去再買幾件新的。
然後,我娘就領我姐去了屋裡。
她們大約是說一些母女之間才有的體己話,我雖然聽不清楚,但卻聽見她們說一陣哭一陣,弄得我心裡也是酸酸的。
再想想姐姐這些年來待我的種種好處,想想明天
她就成了杮子園的人,我的眼窩也濕濕的了。
時間已經很晚,我爹說他在院裡看護嫁妝,讓我們到防震棚裡睡覺去。
然而這時候池長耐來了。
他進門後臉上很不自然地笑着,說葉從粉明天就要走了,他今天過來看看。
說着就走進了我娘我姐所
在的東屋。
我娘很快就出來了,帶着一臉羞笑。
她看看我和我爹,示意我們到外面去。
我氣哼哼地小聲說:“都到什麼時候了,他還來!”
我娘說:“咱忍了多少回了,就忍不了這一回?走吧走吧,咱們都到防震棚裡去。
”
我隻好随他們去了外頭。
躺到防震棚裡,我呆呆地看着地上擺放的臉盆和酒瓶,心裡恨恨地想:地震地震你快來吧,趕快把我家那間東屋震塌!
然而地震并沒來,我家東屋也沒塌。
半夜時分,我家院門輕輕一響,接着是一串腳步聲由近而遠。
第二天一早,我爹預先找好的送嫁人員都來了。
這包括:當“大客”的我叔和我舅,擡嫁妝的十多個小夥子,稱(chèn)車的堂妹雲彩,押車的七八個小男孩。
等我們吃過早飯,小夥子們把嫁妝在
扁擔上綁好,雲彩扶着身穿一身紅衣的我姐上了車子,我爹親自将一挂鞭炮點燃,我們便出發了。
嫁妝在前,篷車在中,“大客”和由我率領的押車人在後,一幹人馬浩浩蕩蕩。
四十裡路,我們走了整整一個上午。
路上,我聽見我姐在車上幹嘔了幾次,不由得替她擔心:她這樣子,到了婆家讓人看出來咋辦?
到了柿子園,我們在鞭炮聲中走到了我姐的婆家門前。
他們家的人把嫁妝一件件擡到家裡,然後走出來兩個女人把我姐攙出車子。
因為那個年代不興用“蒙頭紅”,我姐那張蒼白麻木的臉便在衆人
面前暴露無遺。
那時也不興拜天地拜高堂,所以她在别人的扶持下走進門去,直接進了洞房。
在這過程中,我那姐夫則站在院裡接受别人的祝賀。
祝賀的方式主要是要煙。
許多小青年小男孩将他圍在中間,伸出無數隻手,我姐夫便拿一盒香煙,一根根地往那些手上放。
有些人得到了并不離
開,将那棵煙揣起來再次伸手,我姐夫便有些惱怒了。
他一次次突圍,又一次次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