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絕對沒有無緣無故的緣分,一切都是人為可以設計。
江小樓隐沒心中的話,來這裡之前,她打聽過太無先生,也打聽過謝康河,無意之中發現他們兩人竟然是故友。
她思慮再三,貿貿然找上他太突兀,在這裡相遇反倒更為巧妙。
不要怪她多疑,即便是父親曾經提過可以信任的人,她也不會輕易托付。
郦雪凝微笑看着他們,沒有再開口。
太無先生好奇地問道:“我和你相交這麼久,怎麼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這位朋友?”
謝康河笑了,他的笑容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苦澀。
江小樓也望着他,的确,父親從來沒有提起過認識謝康河,盡管他們都是出名的大商人,都是巨富,卻從無來往,甚至她在江家從未見過他。
如果他們真的是好朋友,為何父親直到臨死之前才向她說,若是有困難,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可以來找這位謝伯伯。
能讓父親生死相托的朋友,絕對不是普通人。
但這一對老朋友,卻是多年未曾來往。
謝康河看所有人都面帶疑惑,不由開了口:“從前在遼州的時候,子虛兄頗有家财,是個真正的富家公子。
而我,當年隻是一個一字不識、一文不名的漁民的兒子。
那時候我父母親還在世,我還有一個小妹妹,一家四口靠打魚為生,但僅僅吃飽而已,既不能吃好也不能穿暖。
有一次,我獨自出去,卻遇到子虛兄無意落水,所以我救下了他。
他給我五十兩銀子作為酬謝,我很高興地捧着銀子回家,卻被父親胖揍一頓,他說救人是本分,讓我不要收意外之财,我沒辦法,隻能拿着錢去還給他。
”
事實上,有些話謝康河沒有說,父親拒絕那五十兩的時候,他的小妹妹已經在饑寒交迫的生活中變得營養不良,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盡管如此,老實巴交的父親也堅決不肯收下這筆錢。
三天後,他的妹妹在母親的哭喊聲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永遠閉上了稚嫩的雙眼。
當時的謝康河還很年輕,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他隻能跑到河堤上去大哭,然後他遇到了化名為工子虛的江乘天。
江乘天聽說了這樣的消息,十分感動,特意跑到他家去看望。
從那之後,他們就變成了朋友,一對壓根完全不對等的朋友。
一個是富家公子,一個是貧民小子。
這友誼十分奇特,也引來許多人的非議。
但不管别人怎麼想,江乘天都我行我素,照樣來往謝家,甚至對謝家父母像是親生父母一樣尊敬。
“後來,子虛兄經常跟着我一起到河上去玩。
有一次,我們在河裡發現上遊飄來一卷蘆葦席,一時好奇,我用槳勾住席子……打開一看,赫然發現裡面裹着一具女屍。
我很害怕,擔心别人會以為這女人的死和我們有關系,立刻便想要把這席子丢掉。
可是子虛卻說,人到了這種絕境實在可憐,還要在河裡做水鬼,不如将她埋掉,以後也能投個好胎……我剛開始有點猶豫,後來還是聽了他的話。
我們兩人一起把她弄到岸上,誰知就在把屍體搬到河邊的時候,我一不小心被席子的尾部絆倒,她就從席子裡滾了出來,我們同時呆住。
她的肚子上……有一個洞口,無數的鳗魚苗正從裡面溢出來,少說也有近百尾。
”
“鳗魚苗!”太無先生驚歎,“真的是鳗魚苗嗎?”
“是,的确是鳗魚苗。
”謝康河毫不隐瞞。
鳗魚産卵于海,生長于江河,似蛇,但無鱗,因為像片柳樹葉子一般,又稱“柳葉魚”。
味道很是鮮美,權貴們極為喜愛,常常出高價購買。
可惜鳗魚苗不能用人工繁殖來培育,每年到了固定的時候,漁民們都會在河口附近用手叉網來捕撈正要溯河而上的鳗魚,可是哪怕等待一個月,捕到的也是鳳毛麟角。
越是這樣,越是稀奇,一條的收購價比黃金還要貴。
“我們很驚訝,我剛開始認不出這種東西……子虛卻讓我一直守着,等到沒有鳗魚苗遊出來,我們才将她包起埋葬,兩個人還很虔誠地對那墳作了揖。
”謝康河這樣說完,似乎陷入了沉思。
衆人聽得十分入神,幾乎都忘記了追問。
“賣掉鳗魚苗,掙了整整三百兩。
得到這樣的橫财,我特别歡喜,可是我的好朋友卻從此消失了。
”
江小樓心中一頓,不免好奇追問:“消失了,是什麼意思?”
謝康河看着她,神色十分溫和,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我最好的朋友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再也沒有出現在漁村。
因為他怕結交不到真心的朋友,一直沒有留下真名,所以我花了很久時間都找不到工子虛這個人,不得已請秀才畫了他的樣子,才一路尋到江家去。
我在門口等了三天,可是所有人都告訴我,江家已經搬走了。
我并不相信,可是不管我再去多少回,都找不到任何一個江家人。
”
衆人聽了面面相觑,為什麼發達之後,江乘風反而會避不見面呢?
江小樓輕輕彎唇,露出一個輕不可見的微笑:“我知道真正的原因。
”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在猜測,江小樓卻是一念閃過,便已經洞悉。
她的機敏,太無先生都自愧不如。
見到謝康河面露急切之色,江小樓深深知道,她離自己的目标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