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散開,她的舞姿疾徐變化,由高亢變得柔緩,由淩厲變得飄逸,赫然是美人圖上第二幅的長歌水袖。
頃刻之間,她已經淋漓盡緻地展現出壁畫上描繪的翠鳥臨水、遊龍驚夢、垂蓮照影、淩雪紛飛四種場景,舞姿之變幻、節奏之平緩,簡直是輕盈之極、娟秀之極、典雅之極。
沈長安眼睛都看直了:“瞧她神态舞姿,簡直是壁畫上的長歌再生!”
吳子都連連點頭:“是詩又是舞,世所罕見啊。
”
須臾之間,江小樓微微一笑,仰頭撕了水袖,衆目睽睽之下再次變換了舞步。
她的身體随着腳步的動作搖擺扭動,似空中浮雲,又似晴蜒點水,更像是浪花不斷拍打着海岸,仿佛龍宮中的仙女在波濤上飄來舞去,硬是将一出舞跳得流暢痛快,極富“踏歌來、淩波舞”的氣韻。
“是第三幅雲棠的淩波舞!”包廂裡的衛公公眯起眼睛。
當衆人看得如癡如醉之時,伴奏的悠揚琴聲忽然換成了幽冷的箫聲,變得蒼郁而蕭索,江小樓翩然轉身,突然褪去一身金色華服,露出内裡柔若白雲的白衣,瞬間舞姿也變得仿佛一片秋風中的落葉,美得那麼凄涼,美得令人心碎。
她如今一身白衣,與剛才錦衣華服,對比十分強烈。
燭火通明的台上,她臨風而立,衣袂翩翩。
張開的手指如同蓮花,纖細的手臂如同蓮蔓,不斷牽引着,卻又不斷分離。
這一場哀傷纏綿的獨舞,用曼妙的身體語言表現着澄澈如水的心靈陷入絕望後的悲傷,像是暖日下的春雪,像是花瓣上的清露,在短暫的時光裡,折射出生命最後的美麗。
衆人看到眼前的活色生香,搖曳翩翩,仿佛見到最美的錦緞剪裂了,清豔的蓮花被揉碎了,黑暗緩緩吞噬着最後的美好……她的舞蹈無聲無息,偏偏像是死去的花之精魂此起彼伏。
這一出舞蹈是歌唱,是哀号,是痛苦,是歎息。
散出蓮花的香氣,流瀉了千年來缭繞在壁畫上的芬芳,集了三千寵愛的驕傲,更藏着飽受人生不幸災難的苦恨。
大家在這美麗的絕望和绮麗的馥郁中臣服到底,每一個人都把眼睜圓了。
蓮衣的故事不是傳說,她降臨了,在這個台上,是真正的蓮衣!
衆人看着看着,竟有人被這一出舞勾出了莫名心事,眼中忽然有了淚光。
隻有謝連城怔怔望着,似乎望進了江小樓的心中。
她這樣燦爛的美麗着,謝連城卻分明看到那燦爛的美中缭繞着深入骨髓的憂傷。
絕望,凄然,悲憤,仿佛想要掙脫一切卻被死死束縛。
滿身傷痕卻依舊孑然傲行,陰柔絕望中深藏凜然怨憤。
在衆人渾然忘我之時,箫聲突兀地斷了,江小樓的身軀流雲般飄落。
她整個人緩緩匍匐在地,就好像一隻失去愛侶的鴛鴦獨自死去。
那樣安詳和諧靜谧,那樣與世隔絕的疏離。
江小樓長長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眸子裡的情懷。
謝連城目光微動,喃喃自語:“是蓮衣之死。
”
飛天、長歌、雲裳、蓮衣皆是琅琊寺壁畫中的四大美人,飛天叛逆絢爛,反彈琵琶;長歌輕盈典雅,水袖傾城;雲裳飄逸灑脫,淩波微步;再加上最後一出風姿卓絕卻凄豔至極的蓮衣之死,講述的是四位絕代佳人的獨門舞蹈,也是她們光輝燦爛卻又各具特色的一生。
江小樓長短肥瘦,随時變更,風情态度,極為逼真,須臾之間讓衆人盡觀四位早已随風而逝的絕色美女,滿足男人的全部幻想,何等風流,何等惬意!
不知瞧過多少美人的衛公公,在看到過江小樓一舞後,居然變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歎息着說道:“我沒有話說。
我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人能彙聚天下之美,能擁天下之妖。
我從來也沒有看到過這樣精彩的表演,如此女子,豈可淪落風塵?”
謝連城盯着江小樓,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還癡癡抱着琵琶的王鶴喃喃自語:“擁有這一美人,豈非天下絕色盡在懷中!”
衆人這才猛然驚醒,赫然發現自己忘記鼓掌,一時熱烈的掌聲幾乎将屋頂都掀翻了。
恰在此時,二樓漆畫着富貴海棠的包廂門突然打開,一紫衣男子漫步而出。
此人玉面朱唇,風流可人,一雙眼睛似笑非笑,似嗔非嗔。
那蠱惑的眼,薄薄的唇,勾人的笑,一輕瞥一淺笑,絕色得讓人窒息,偏生華麗陰鸷的氣質天下之間獨一無二。
他身上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讓人情不自禁被吸引、被迷惑。
那是芬芳的罂粟,那是淬毒的刀鋒,那是**的靡靡之樂,不動聲色之間奪人心魄。
他隻消一登場,便華麗耀目得讓周圍頓時慘淡失色。
刹那之間,滿堂贊歎戛然而止,寂靜無比。
江小樓擡起頭來,隻看了一眼,心頭掀起滔天巨浪。
哪怕天地崩裂,哪怕海水倒流,她也不會忘記此人。
紫衣侯,蕭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