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算不準的卦也準
無論是什麼樣的男人,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總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
尤其是在女人将要依從自己的時候,在這種情況下,男人無意中就會自吹自擂,有時,甚至連自己都覺得“是在撒謊”。
“說起來,這都是因為我具有識别人的眼力。
所以,從很一早以前,就不知有過多少人來找我談論人生間題。
在我學了算卦以後呢,那更是每卦必中啊,就連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嗯。
”
川島聳一了聳鼻子說。
“可不是麼,你的話,全是我可以想像得到的,真讓人覺得有點可怕。
”
“在新宿的時候,因為我算得非常準,同行的人都稱我為:‘神’。
”
川島貞三慢慢地點了點頭,輕柔地握住了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女人的手。
“我完全可以理解。
”
這女人像喝醉了酒似的,也握住了川島的手。
心曠神怡地喃喃而語。
兩個人并肩坐在列車上,列車正朝着伊豆溫泉飛馳。
過了小田原後,從車窗外便看到了一片大海。
四十歲出頭的男女,結伴去溫泉旅行,今晚當然是不會平平淡淡地度過的。
川島認識文枝已經三個月,好不容易才和她有了這場約會。
晴朗的天空,預示着一切都應該順利如意。
可是……
不知是從品川站還是橫濱站,上來了一個戴鴨舌帽的人,就坐在他們的對面。
車廂是指定席,從東京站出發時,對面的座位是空的。
正因為如此,川島和文枝肩并肩地緊挨在一起。
就在這種時候,這個人上來了。
這個人真礙事……
川島隻這樣想,并沒有看清對方的面孔。
他的鴨舌帽壓得很低,而目。
,剛一坐下便打開報紙看了起來。
比起這個人來,倒是刊登在報上的那幅大的裸照,給川島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文枝的裸體會是什麼樣呢?
川島突然開始想入非非二
白哲的皮膚,彈性十足的肉體。
據說學過跳舞的人,床上功夫都挺棒的。
四十一歲的人,身材雖說比不上裸體模特兒,可當今的裸體模特也不是我川島就能夠得到的,對此也不想說有什麼不滿。
再說與年輕的女人相處,花費太多,四十歲的人更情深意重,沒什麼不好。
想到這裡,他心情漸漸地激動起來,急切地期待着夜幕的降臨。
文枝是通過算卦認識川島的。
由于川島給她算得準,立刻便赢得了她的信賴。
她本來就是一個相信算卦,想依從男人而生活的人。
她又是個寡婦,好像還存有不少錢。
因此,先對她獻獻殷勤,絕對不會吃什麼虧。
而且,她還長得不錯,像隻熟透了的白桃……哈,哈,哈。
“有人說,賣蔔之言不可信,其實那都是針對害群之馬、算不中的人說的。
如果能正确地推算,就一定會算得中。
人嘛,無論是誰,一出生就已經定下命運了。
要認清這一點,順其自然地去生活才行,你也不例外啊。
”
“言之有理呀。
”
兩年前,文枝死了丈夫,從此以後就沒和男人有過來往。
今晚帶着刺激的心情去冒險,使她的心都快要蹦出來了。
一股暖流湧往她的太陽穴,這不正說明了她的身體已經開始“渴望”的象征嗎?
“對了,山崎的胰腺炎,不是你給他算出來的嗎?”
文枝開始了引誘。
這是川島最得意的話題。
“是啊。
當時,好像醫生說是十二指腸潰瘍。
可吃了好多藥也不見好。
我給他算了一卦,馬。
上就知道病很厲害,明顯地是胰腺不好。
”
“你真是神了。
怎麼連這些也能算中?”
“當然啦。
山崎是二黑土星的四月出生的,這是容易患消化系統疾病的星。
但是,我給他算卦的時候,他的胃和腸的病卦都很薄。
後來仔細推算一下它們之間的分歧,才知道問題出在胰腺。
”
“你可真了不起。
”
這話川島以前已經說給文枝聽過。
盡管如此,文枝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她聽的越多,就越信賴川島,乃至崇拜。
她沒有一點主心骨,是算卦先生最容易耍弄的那種女人,
“你不是還預測過飛機事故嗎?”
“那個人是我的老顧客,他說第二天要去夏威夷旅行。
可我不管怎麼算都覺得旅行的路程有些不妥當,立刻就對他說:‘你不要去,明天的飛機很危險。
’結果,第二天飛機真的就出事了。
”
這本是川島編造出來的假話。
不過,如果文枝聽後深信不疑、為此感動的話,這又有什麼不好呢?就像是今晚快樂的前奏曲。
而且……更奇妙的是,同樣的一件事,在反複說過多遍以後,就連川島自己都覺得是真的了。
對算卦先生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這種錯覺。
正因為川島這樣想,所以他把真假話一塊說給文枝聽。
算卦算中的例子多的是、到處有,選兒個出來不成問題,即使編造,這也不難,根本用不着動什麼腦筋。
文枝又想依賴自己,讓期待着自己的人如願以償,有何不妥呢?
于是,川島又接着饒起舌一來。
“在算卦的人當中,也有很多是弄虛作假的冒牌貨。
可不能不小心哪。
”
這時,從對面那張報紙的後面,露出了那人的臉,但馬上又被報紙遮住了。
川島正熱火朝天地和文枝講着,早己經把對面坐着的人忘掉腦後了。
可是,當他看到那剛才露出的臉時,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糟了!
他狼狽不堪、簡直無地自容。
從他那一瞬的表情中,川島知道那人顯然是聽到自己的話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
那一瞬的表情兇狠狠的,似乎是在這樣說。
并不隻是這些。
使川島更吃驚的是,他記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天哪!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偏偏就碰上他呢?
川島想起來了,更加狼狽。
今天不是萬事如意嗎?什麼地方出毛病了?怎麼連我算的卦也靠不住了?
文枝并不知道川島在想什麼。
因此,一點也不在意,一個勁地問他:
“在算卦的時候,一定會有靈感‘嗤’地一下子湧現在你的眼前吧?”
她更進一步地顯示出對自己“最親愛的人”的敬意。
“這個……怎麼說好呢?”
川島無目的地向四周望了望,模棱兩可地答道。
這個人,他認出我來了嗎?
川島重新又握住了文枝的手,想把她的注意力引向手的溫存上同時,回想着對面這個戴鴨舌帽的人的過去。
當初,川島并不相信算卦。
他站在路旁開始算卦的時候,完全是出于自暴自棄。
大學畢業後,他進了一家政府開辦的出版社。
雖說工作了十餘年,但那裡的工作一點也提不起他的興緻,工資。
又低,他感到這樣下去不會有什麼出頭之日。
于是,就“算了算了”,便脫離了出版社。
之後,獨自成立一個剪輯新聞報道的服一務公司,誰知又是大慘敗。
他攜妻重新參加了工作,可是由于嫌公司的氣氛不好,他調動了工作。
沒想到這個公司比以前的那個還壞。
因此他。
又一次調動了工作。
但是這回更加糟糕。
總之是沒有一點運氣,一直在走下坡路。
在晃晃悠悠、不知所措的情況下,川島認識了“老竹”。
“老竹”的真名叫竹田一弘,但是沒有人這樣稱呼他。
他做過各種各樣的工作,無事不知。
川島第一次。
見到他的時候,是在新宿,“老竹”正在給人算卦。
“你真的相信算卦嗎?”
川島站在一旁問道。
“老竹”被川島這麼一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老竹是個有閱曆的人,懂得人情世故。
在他瞪眼的時候,眼神裡有種逼人的魄力。
可瞬息間卻能轉換成可愛的笑臉,變得和藹可親,讓人訝然。
他興許是個好人。
“你不是多管閑事吧?我當然相信啦。
”
老竹雖然這樣回答,可他那張洋溢着笑意的臉龐又仿佛是在說,“根本不相信”。
“不管怎麼說吧,這是樁無本生意,夠你填飽肚子的。
”
他又用自嘲的口氣加了一句。
“老竹”的長相就很像個算卦的人。
雙眼有神且嚴厲,鼻一子下邊有一段很長的空間。
如果再蓄上胡須就更像了。
他的話還極具說服力,就是在一邊看着也能知道他好像有着不少的顧客,生意挺紅火的。
“先學一學,不會吃虧的。
即使是我,也不是無所不能。
隻要觀望一下對方的面容,适當地給他們說點什麼就成了。
”
别的人算卦,可能得經過很長一段的正規學習。
可是,“老竹”的探奧學識竟然是些隻要一個星期就可以精通的東西。
用“九星學術”來評論,有時也用些竹簽來搖搖,再用些迷惑、吸引人的“運勢每天都在變、金運、桃花運。
”之類的句子,以及快捷判斷。
“老竹”好像同時還做别的工作,所以,不能總是站在這裡。
“老弟,你來替我好了。
”
就這樣,他拜托了川島。
川島的長相,以及身材和“老竹”相似,因此,他向同行的人吹噓說是老竹的“弟弟”,便時常代替“老竹”。
不久,“老竹”的哥哥在家鄉去世了。
“老竹”不得不趕緊回去繼承家業。
“這個地盤,我讓給你了。
你就來幹吧。
這可要比在三流公一司裡當個職員好得多。
再說。
時間很自由,還可以做别的事。
依我算,還是有發展前途的。
”
“我能算得準嗎?”
“當然能啦!”
“老竹”又一次用那嚴厲的目光掃了川島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于是,他接了“老竹”的班,在一個街角,開始了他的算卦生涯。
然而,無論是什麼樣的生意都不會輕而易舉地成功。
本來,這裡倒是有不少客人,可現在卻再也沒有人在川島的面前留步。
即一樣的裝束、一樣的地點、一祥是一動不動地站着,為什麼他們就能看出“這個家夥不在行”呢?
“沒出息,不要再去做那種象是欺世騙人的生意了。
”
川島的老婆雖然曾這樣說過他,可是眼下也沒有其它合适的事可做。
看看雇人廣告,倒是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似乎有很多工作。
但是,适合于懶惰者的好工作是絕對沒有的。
怎麼就沒有好上當受騙的人來呢?隻賺一二千元也行。
那天,他日袋裡連五百日元都不到了。
突然,有個像木棒一樣的男人,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說:
“你懂金運嗎?”
聲音格外粗魯、生硬。
這人長個鷹鈎鼻子,長相兇惡,又顯得清高孤傲,眼睛裡充滿了血絲,實在是個令人棘手的貨色!
“當然。
請問您要算什麼?”
客人滿不在乎地把五千日元放在台子上。
“你可要好好算!你說我是買進股票還是抛出股票?”
這裡的價格是一次收一千日元。
哪裡有零錢找?
川島仰頭望了一下客人。
這人正用一種漫不經心的目光望着來來往往的人群。
那意思似乎是在說“這些錢,全拿去吧。
”他真是容易上當受騙,太好了。
“您是哪年哪月哪日出生的呢?”
“昭和七年(編者注:公元1932年)、四月十五日。
”
他粗聲粗氣地答道。
“是五黃的土星,壬申。
這年出生的人,好走極端,容易失去中庸之道,自尊心強,特别是在人際關系上常常被人誤解,招緻别人的反感……”
川島根據客人的長相,把直感羅列了出來。
“老竹”曾教過他:“千萬記住,話說得一定要顯得自信十足。
不能去擔心是否準确。
隻要你自己确信絕對算得準,就一定會準。
還有,要時常夾雜着說些專門術語……”
那時,他首先記住的專門術語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十幹和子孔寅卯辰已午未申酉戌亥的十二支的組合。
當初,他認為是把十幹和十二支配成組,所以這樣全部不是可以形成一百二十個種類的組合嗎?結果這種想法是大錯特錯。
應該是用木火土金水的五行和十二支進行搭配,總共是六十個種類。
在五行裡分别有“兄”和“弟”。
比如:木的兄,木的弟火的兄,火的弟……以此類推,木兄相當于甲,木弟相當于乙木兄隻能和十二支的每隔一個的子寅辰午申戌相配,隻有六個種類。
剩餘的醜卯巳未酉亥的六個種類,則隻能和木弟相配。
也就是說,為弟的對方的十二支,和為。
兄的對方的十二支是不一樣的。
這樣一來,全部進行排列組合,雖然是十幹十二支,其結果隻有六十個種類。
在記住這些的同時,還需要暗記明治、大正、昭和的客人的出生年份是相當于哪一個組合?還有這個十幹十二支,和一白二黑三碧四綠五黃六白七赤八白九紫的九星又是怎
麼樣相互聯系的,為記住這些,川島做了大量卡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可是,一旦記住這些,就算是鍍上一層金了?不是有一句箴言說過“知識就是力量”嗎?
川島告訴客人昭和七年是五黃的土星,相當于壬申後,接着指着桌子上的圖表,正要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構思羅列性格、财運、桃花運時,客人打斷了他的思路。
“那些事,怎麼着都行。
股票是買好?還是賣好?隻有這件事,要給我說清楚,其他的廢話少說。
”
對方“咕噜”一下把視線轉過來,用極其陰險、狡猾的日光凝視着他。
好像是如果可以看到這個算卦的腦漿,就一定要看個明白似的。
川島被這種殺氣吓倒了。
“是……是……是哪家的股票?”
他結結巴巴的,但句尾又顯得輕松、悠然似的反問道。
“K不動産。
”
川島拿出兩三張圖表,看了看。
又搖了搖竹簽,讓自己鎮定下來,思前想後,終于緩緩地下了一道神托。
“買!”
“謝謝。
”
客人一個轉身,片刻後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五千日元成了他的零用錢。
真是雪中送炭。
我可說的是“買”,準嗎?
自此以後,他每次在看報時,便留心查看股票欄K不動産,除有時稍微回升一點外,幾乎一直在往下跌。
他不由想起了那張兇狠的臉。
“竟敢讓我白花了五千日元,你這個渾蛋!”
那人也許會這祥責罵起來。
對蔔者而言,巧妙地對付像這樣的客人也是份内事。
雖然“老竹”是曾這樣說過,可是川島怎麼着還是覺得心裡發虛。
有一陣子,那客人的身影總是在他面前時隐時現。
川島第二次見他,仍舊是在新宿的同一個地點。
那天,他也是突然從雜沓的人群中出現,氣勢洶洶地擲過來五千口元說:
“S電器的股票,是買?還是賣?拜托你算算。
”
天啊,又是他!
川島在認出是他的瞬間便想道:
他如果破口大罵,我該如何是好?
他不由得低下了頭。
對方的表情好像并沒有注意到是川島。
以前川島留有胡子,現在他把它剃得是一光二淨。
過時老式的衣着,也改換成時髦的裝束了。
再說,上次是在昏暗之中,他隻看了川島一眼。
所以,即使他能記住對方,也很難想象對方能記住他。
“您是買賣股票的吧?”
川島輕聲細氣地用假嗓子間道。
“嗯。
”
客人漫不經心地回答。
他那眼神像是在說:“是不是有什麼關系?趕快算吧?”
“您是哪年哪。
月哪日出生的呢?”
“昭和七年的四月十五日。
”
“是五黃的土星、壬申。
大的趨勢很不錯,年初會平淡一些,可是隻要一過了六月……”
客人不耐煩地晃了晃身子。
川島接着說:
“投資蓄财可積極進行……”
“用不着那麼多的解釋。
是買?還是賣?算清楚就行了!”
客人用手指甲尖不耐煩地敲打着桌子。
“五黃土星、壬申生……”
川島手指着桌上的圖表,閉着眼睛,隻言片語:
“買。
”
他忽然這樣嘀咕道。
就像是選擇“鋼蹦”的正反一樣。
本來,他也不是因為有什麼高妙的念頭才這祥說,隻是因為想到,“等到股金上升賺套利”,這種道理很容易被人理解的一刹那,川島才馬上作出了“買”的決定。
“謝謝啦。
”
客人和上次一樣,急急忙忙地離去了。
他雖然走得很快,可是他每走一步,肩膀就跟着扭歪似的左右搖晃一下。
他一定是動過肺的手術。
看着他走路的模樣,川島這樣斷定。
如果是昭和七年出生的人,當時,因為患上肺結核而進行手術的人很多。
這徉走路的人十拿十穩,除此之外沒有人會有這種走路姿勢。
川島茫茫然地想像着這客人的境遇。
在大病之後,也不能再做什麼像樣的工作。
雖說人很大方,但仍然是阮囊羞澀。
目前,不是指望賭博才搞股票投機的嗎?
令人遺憾的是,這時的S電器的股金也是狂跌不已。
當時的那個客人,現在就近在眼前,看着報紙……盡管今天他戴着鴨舌帽,可是這種判斷是絕對不會錯的。
因為,川島始終忘不了他的鷹鈎鼻子,還清楚地記得他的那種眼神和那隻帶在手指上的金戒指一一雕刻着印鑒的大戒指。
其實,在高田馬場,川島還曾見過他一次。
他們倒是很有緣分。
那時,川島已經換了個地盤。
所以,他也未必就能想到是同一個算卦的人。
為此,川島感到非常輕松。
因為他又不是來算賬的……
“請算算金運。
”
從他那一點也不知道從算卦中吃一塹長一智的樣子來看,其他人一定給他算的是心滿意足吧。
“好,好,從财運、性格、結婚運,到可怕的疾病以及災害等等,什麼都可以算?”&hellip”
川島仍然是以往的陳詞濫調。
“拜托你隻算股票,其它的一概不要。
”
對方也和過去一樣,連腔調都沒變。
“是股份投資嗎?”
“對。
靠賭自行車賽,賺了一筆錢,想再投到股市中去。
”
噢,原來如此。
看來,他陷入賭場不見得就錯了。
作為一個算卦的,這樣想是極不相稱的一種軟弱。
實際上,川島自己也不認為自己就具有識别人的眼力。
不過這時,川島判斷:這個人小時候,是個沒吃過苦的少爺,至于别人的人生是什麼,他從來沒也有留意過。
與其說認定他好賭,不如說是種偶然的賜與罷了。
無論如何,自行車賽讓他賺了錢。
很多人賺了錢,拿去吃吃喝喝,或用在女人身上,錢很快就消耗殆盡了。
可是他的主意卻不同,打算用賺來的錢,還想接着再賺一次,即使吃虧也夠本,如果股票再能賺到錢,便是錦上添花、飛來橫财了。
川島缺乏股票知識,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但是以前算過的K不動産和S電器,以及今天還要他算的T建設,是股金上下浮動最激烈的大宗投資項目的股票,這點他還是了然于心的。
這客人似乎也沒有什麼股票知識,所以才會蔔卦不已。
川島聽他說是因為自行車賽賺了錢,站在這裡算卦心裡坦然多了。
如果是用血汗錢來蔔卦,對人家胡說八道會有報應的。
“您是哪年哪月哪日生的呢?”
“昭和七年四月十五日。
”
川島取出一張八開的白紙,用毛筆把客人的生辰寫在紙上。
從接“老竹”的班到現在已經兩年,自己暗中也知道算中率不高,所以已不好意思再指手劃腳,故用毛筆寫下客人的生日,這是川島的設想。
“五黃土星,壬申。
”
他邊說邊在生辰的旁邊寫着。
小時候祖父曾手把手地教過他寫毛筆字,所以這幾個字寫得相當好看,比算卦自信多了。
在算完之後,把這些遞交給客人,由于字挺漂亮也增加點難得的價值。
如果信口開河、一派謊言,還收錢,不是會問心有愧嗎?他覺得這樣做會少點罪惡感。
“是T建設。
對吧?”
“對,股金是上升嗎?還是下跌呢?”
這回可要給他好好算一算,得讓他中了。
到底是上升?還是下跌?是什麼呢?如果算算能知道就好了……是不是去找個人來算算?
上兩次的結論都是“買”,結果全是下跌。
兩次有過的事,第三次可能也會有……不對、先等一等、連續三次也不應該是相同的……唉,真難!真難!
“怎麼樣呢?”
客人在催問。
這時,“下跌”兩字閃現在川島的眼前。
“下跌……嗯……出現了下跌。
”
“确實是下跌嗎?”
客人的表情十分嚴肅。
“這……卦中是這樣說的。
”
他一不留神就說了膽怯之語。
在這種時候得說“确實如此”才行。
“知道了。
謝謝。
”
客人一個轉身就不見了。
他走得是那樣快,恰如川島又沒有算準來得這麼快一樣。
也就是說,打這天開始,T建設的股金一直在繼續上升。
啊呀!這麼慘的景象誰見過呢?
川島甚至于在夢中,也曾見過他一次。
雖然沒看清他的臉龐,但立刻便知道:
就是他!
當然不會是什麼好夢。
“你這個王八蛋,可讓我吃了大虧。
”
那人暴跳如雷。
他臉上有疤痕,好像曾割指發過誓,沒什麼正經的職業。
每算一次卦老是給五千日元,可在夢中卻變成了五十萬日元,也許是五百萬日元,
由于川島屢算屢不中,總之是一筆巨額。
他損失慘重,家中連飯錢也沒有,在暗淡的燈光下,全家人老老小小圍着放在桌子上的空碗。
這樣凄慘、貧窮的畫面也出現在川島的夢中。
“你打算給我怎麼辦?”
“……”
極度的恐懼使他說不出話來。
算卦的,如果算不準就得全部負責任的話,那還受得了。
不過,這樣的理由,對方是根本置之不理的。
啊—他要殺我!
與其是四處逃跑,不如睜開眼的好。
川島被驚醒了。
斤斤計較,一事無成,真沒出息。
其他人或許還不如我呢!不是幹得好好的嗎?
川島雖然這麼想,可是連續三次一點都沒有算準的例子,也實屬罕見,到底這碗飯一也不是好吃的,他陷入了自我厭惡之中。
時常,莫名其妙地突然就會想起這張極其陰險、兇狠的臉。
誰會想到,在列車上遇上他……而且是自己正在文枝的面前,為自己具有優越的靈感洋洋得意的時候。
剛才的談話内容,确确實實是一字不漏地被他全都聽到了……
實在是難為情。
僅僅是難為情還好了,就怕從報紙後面“噌”地一下子伸出頭來。
“小兄弟,術語羅列的不錯嘛。
”
他也許會這樣挖苦、恐吓。
川島隻覺得那夢裡的情形馬上就要和現實相吻合,真見鬼啦。
哎,你還要不要再吃一個?”
文枝親昵地碰了碰他的肩膀說。
女人,無論長到多大,總還像小孩子似的。
聽說要去旅行,文枝裝滿了一手提包的各種各樣的食物。
義不是小孩子去郊遊……
文枝最喜歡吃用竹簽串起來、用米面做的甜丸子。
川島也挺喜歡。
列車出東京站後,甜豆餡的和帶醬油味的,他各吃了一串。
那時,因為對面沒有人坐,所以他們像是在演戲一般,拉拉扯扯,顯得十分親熱。
文枝說:
“給你一個,張嘴,啊一”
“噢、噢,好、好。
’,
“張開嘴嘛,來,這樣,啊!”
“啊一一”
川島奉陪着她。
在過了熱海站以後,文枝又想起了這些丸子串來,便打開了包。
“甜豆餡的和醬油味的,可是一樣隻剩下一串了。
”
“你想吃哪個,就吃吧。
”
川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冷言冷語。
“一樣給你一半吧!”
“我不要啦。
”
“人家願意給你一半嘛!”
文枝撒嬌似的、又親昵地碰擦着他的肩膀說。
本來就不太聰明的女人,現在已經徹底地變成了一個十足的笨蛋。
她迅速地用手指尖,從竹簽上把丸子拿下來。
“張開嘴,啊一一”
川島皺着眉,避開了。
可是文枝卻搖搖頭表示反對。
“不行嘛!張開呀,啊—”
她緊逼着他。
從一旁看上去,這情景多不成體統。
“歲數不小了,都一大把年紀了,要适可而止。
”
說不定會有人想這樣叫喊。
而且,現在、就在這個時候、在對面坐着的并不是毫無關系的第三者。
他會冷不防就把眼睛瞪過來,怒吼道:“你這個混賬東西!算的是他媽的什麼卦!還有臉在這裡跟女人鬼混!”
這人,坐在那裡,一直搖晃着腿。
這樣做,也許是為了控制自己的煩躁心情,窮遷就着,什麼時候會爆發?
唉?對呀!說不定他還沒有認出我就是那個算卦的呢!
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如果是這樣,最好對算卦之事隻字不提。
能覺察出我是算卦先生的話題也不能再說。
雖然如此,文枝卻把沾有川島唾液的丸子塞進自己的嘴裡,鼓着兩頰問道:
“以前,你在算卦的時候,也有偶爾算不準的吧?”
她的聲音真大,如果川島裝作沒聽見,她會再問一次的。
“這個嘛……當然會有。
”
川島湊到她的耳邊答道。
“那是什麼事?”
“早就忘了,誰能一五一十地都記得住呢。
”
“哦—是嗎?”
川島望了望窗外,又看到了大海,想到必須馬上轉換話題。
可是文枝又搶先一步:
“不過,如果沒有算準,一定是讓你算卦的人存心不良。
你不也這樣對我說過嗎?反正他們平時就經常欺世盜名、昧别人的錢什麼的,算不準,你怎麼能負責任?”
報紙後面,露出那張黑臉。
不過,很快又用報紙遮住了。
活見鬼,總說這話不是要我的命嗎?
果然,不出所料,那人早已經認出了川島。
剛才的那種表情,顯然是種什麼都已經明了的意思。
而川島的表情,也已清楚地表示出,他完完全全地、徹底地想起了那個讓他算卦的客人。
文枝還在滔滔不絕地說着。
盡管這女人是那麼傻,可話還真多。
是因為傻,話才多的嗎?
“在這方面,我不是平常就對人很好嗎?所以,你給我算的卦就非常準,可幫了我的大忙。
如果不是你,我當時肯定就買了,現在一定會吃大虧。
說實話,當時他們說的可好聽啦,是買金?還是不買金?我猶豫了好一陣子呢。
‘金運不好,不易投資,好話聽不得。
’你不是一下子就給我算準了嗎?”
正因為這次給文枝算準了,他們才交上朋友。
文枝差一點上了投機金銀買賣商的當。
從此以後,文枝成了川島的信徒,以至于今天随同他去溫泉旅行,并且對他花錢也極為大方……”
以前,在文枝情緒不佳時,川島總是故意提起沒讓她買金之事。
這樣一來,文枝就會以感激之情、擡起頭來說:“那時,真的是你救了我”,因而她的心情也就自然而然地由陰轉晴了。
對文枝來說,也許這是一種條件反射吧。
與此相反,這時,在列車上,文枝察覺到川島突然變得死氣沉沉、少言寡語,便想,“對了!把這話說給他聽就好了。
”才這樣一塌糊塗地說起來。
“因算卦先生的一句話,就能把錢保住,多好的事啊!”
川島。
從心底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拜托啦,請不要再随便地胡說八道,好不好!
“噓-一,你的聲音太大了。
”
“嘻嘻嘻……”
文枝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笑了。
那笑聲很大。
“我說……”
“嗯?”
“我的聲音很大吧?”
“聲音大有什麼好的?”
“據說呀,那時候的聲音也大……哈、哈、哈。
”
從她的語調裡,一聽就知道“那時候”是什麼意思。
用這麼大的嗓門,即使是周圍的人也明白。
當然,坐在對面的這個人聽的更清楚。
那張報紙很不自然地搖動了一下。
這也許是,那個人在報紙的背後搞什麼名堂吧?
“快别瞎說了!”
川島差不多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附耳低語。
他感覺到,那人一定在這樣想:
你這個騙子,在哪裡找來的臭女人,大白天的在列車上打情罵俏的,也不知道害躁,還帶着這樣的女人去溫泉旅行?有空閑時間好好學一學算卦吧!
文枝無所顧忌,還在信口開河。
川島隻盼着早點到達伊東站,因為他們在這個站下車。
在此以前,但願對面的人能夠忍氣吞聲不發火。
上帝保佑!
列車的速度慢了下來,終于進伊東站了。
“啊—可到了?”
川島提着手提包,追向已在通道的文枝。
這下可好了,謝天謝地!
趕緊逃、趕緊逃。
可是,真是太無情了。
萬萬也沒有想到,對面的他也站了起來,跟在川島的後面,往車門口走。
川島的後背,像背了塊木闆似的無比僵硬。
終于,在川島的背後,那人開口了。
“你運氣不錯嘛。
”
“……”
川島驚惶失措,不知該怎麼樣回答。
下面的問話就更可怕了。
“你說,今天的股票,是買呢?還是賣呢?”
川島稍微往後轉了一下身子,哀求似的看了他一眼。
“你說話嘛,是買?還是賣?”
他在往懷裡摸着什麼,難道是匕首嗎?
你已經夠損我的啦,還要我怎麼樣呢?
川島直想兩手扶地求饒,可在文枝的面前又不能丢這種面子。
和文枝還沒有做過一次“那個”。
再說,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搖錢樹啊!
“到底怎麼辦?”
那人開始發脾氣。
“是買?還是賣?”川島被這爆炸性的聲音吓傻了,順勢用極其微弱的聲音答道:
“是買。
”
“還是買嗎?”
列車的通道,被下車的人群擠得水洩不通,這些人又遲遲不動。
想逃是逃不掉了。
忽然,川島隐隐約約地聽到了那人的笑聲。
“嘿、嘿,你的卦确實是算不準啊!有人告訴過我‘那個算卦的根本就算不中,所以得要反過來聽才行。
’你算的卦還真讓我賺到不少的錢呢。
”
這人從裡邊的衣兜裡掏出五千日元,扔在川島的手提包上。
想想看,如果所有的預言一點也不可能實現的話,那麼,它和全部可以實現的不是具有同等的價值嗎?
2.花器
“您不是去旅行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田倉育子一邊用熱水燙着白茶杯,一邊用對陌生人的口氣問洋介。
是在下午,外邊正下着小雨。
他們坐在單身公寓的房間裡,從今天早晨開始,公寓大廈旁邊的空地上一直在施工,往地下埋水泥樁,驚天動地的震響聲不斷傳來。
他們把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以隔絕嘈雜的聲音。
雖說今天是工作日的下午,公寓裡所有的人也不可能全部外出上班去,但走廊上卻空空落落的,連個人影也沒有。
洋介比育子大十多歲。
他們早就認識,可是,在這樣緊閉門窗的房間裡,而且又是孤男寡女,無形中就會讓人産生一種戒備的心理,從育子那謹慎的動作中,也可看出她想和
對方保持一定距離的那種強硬的态度。
“是昨晚才回來。
一回來立即就到你這兒來了,可是你不在,是去和誰約會了吧?”
洋介是自來熟,就像一個客人走進了主人的家裡自己在說“請随便些,不用拘束”那樣。
“是去約會了吧?”似乎是在這種場合中的固定用語,不過對洋介來說,意外地也許正是他想知道的事情。
對于洋介的自來熟,育子覺得是一個男人在開始打女人主意時所表
現出的那種微妙的調情伎倆。
“我參加了一個學習班,所以晚回來一會。
”
“什麼學習班了”
“鑲嵌畫。
”(拼畫)
“什麼?”
“就是用碎小的玻璃和大理石來組合成各種圖案畫。
這好象很适合我的性格,我也許很快就可以成為專家啦。
”
“哦,是嗎?”
“你是去岡山了吧,是什麼事?”
育子往茶杯裡倒着咖啡,轉換話題問道。
“嗯,我去看了看備前陶瓷。
這個是給你捎回來的土産。
”
洋介把用雜亂的紙裹着的一個筒狀形的東西遞給了育子。
“謝謝您。
”
昨晚育子回到家後,看到洋介留給她的紙條。
上面寫着:我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