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岡山回來了,給你帶來一件禮物,有空請跟我聯系,我給你送去。
那時育子已預感到洋介的禮物大概是瓷器。
盡管如此,還是問道:
“這是什麼東西?”
她接過禮物,果然象她想像的那樣沉甸甸。
她心裡揣摩着這東西的重量,歪着頭,臉上浮現出微笑。
大概是這禮物給女主人帶來什麼聯想吧。
“既然我去了岡山,這當然是備前陶瓷啦。
”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好意思收呢?”
“哪裡,這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不過是個花瓶而已。
”
當育子接過禮物時,就已經知道是隻花瓶了。
整個瓶身用白色泡沫墊纏着,外面用雜亂的瓷器窯廠的包裝紙包了一層。
“你先看看”洋介說。
“好吧。
”
育子在用小指的指甲去剝粘在包裝紙上的透明膠布時,忽然想起了她姐姐的一個癖好,應該說是她母親的癖好也許更确切些。
“大概這是母親的遺傳吧!”
“你說什麼?”
“哦,收到禮物,馬上就想打開看看。
”
“這不是什麼壞毛病,在外國好像都是這樣的。
”
“父親常因此而指責母親,但母親這癖好一直沒有改變,我姐姐也同樣有這種毛病!”
“嗯,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你姐姐确實這樣。
”
“收到禮物後,不當場打開看看會心不安,這可能是沒有耐心的表現吧。
”
“也不一定是這樣。
”
他們正在聊天時,育子已經把包裝紙打開了,露出了黃鐵色的圓筒形的花瓶。
“哇——真漂亮,這顔色美極了!”
“嗯,是不錯。
”
聽到育子的贊歎聲,洋介的眼神輕松了許多,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神情。
洋介是土地暴發戶的兒子,都過了三十五歲了,還沒有一個固定的職業。
二年前,他太太不知為什麼自殺了,不知為何,從那以後,洋介一直過着單身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的嘴唇很薄,鼻子高挺,平時他臉色看上去總有點不近人情。
但他觀賞陶瓷時總會流露出和藹的眼光,他的鑒别力也很高。
育子站了起來,往洋介送給她的花瓶裡倒些水,把原先插在玻璃花瓶裡的三枝玫瑰花插到新的花瓶裡。
“怎麼樣?好看嗎?”育子問。
“如果插些日本式的花,可能會更合适些。
”
“對呀,像桔梗啦、鐵線蓮啦等。
”
“嗯,紫色的花好像和這花瓶的顔色十分相配。
”
育子臉上的表情逐漸凝固起來。
她的腦海裡浮現出很奇妙的幻覺。
但洋介還是一邊認真地盯着自己的禮物一邊說:
“說起來,窯變有一種不可言傳的獨到之處,備前陶瓷燒得就是好。
我從來也不認為偶然性就是藝術的本性,比如畫家、音樂家所做的,我要創作這樣的作品,事先已經構思成熟,然後再着手去創作。
從這點上看,他們應該是了不起的。
如果往貓的腳上塗些顔料,讓貓在紙上跑上幾圈,就能說這是抽象畫嗎?這可不是藝術。
不過,在藝術領域,我倒是認為還有百分之幾的偶然性在起一定的支配作用。
特别是象攝影、陶瓷這樣的藝術,從制作開始到結束,在中間一段時間裡就是如此。
就說陶瓷吧,一旦窯裡點了火,再想重新看一看,做些這樣那樣的修改,就根本不可能了。
”
洋介自己滔滔不絕。
所謂窯變,好像是指陶瓷在窯裡燒制過程中發生的偶然性變化,使瓷器自然地描繪出特殊的色彩圖案。
陶瓷制作似乎很有趣味。
“備前陶瓷十分質樸,它象征着大自然的造化。
如果窯火的溫度不同,或者是陶瓷在窯中的位置稍微有所不一樣,就會形成迥異的陶瓷作品。
”
洋介把手又一次伸向花瓶,正要接着說起顔色的微妙變化之時,發現育子對他的話題并不怎麼感興趣。
“你怎麼啦?”
他問道。
“你今天有點不太對勁兒。
”
對方似乎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我覺得您喜歡更細膩、更華麗的陶瓷,不是嗎?”
“為什麼這麼說了”
“第六感覺。
比如有田陶瓷。
”
“有田陶瓷當然很好,它的技術也是最高的。
藍色和朱紅色配合,使陶瓷産生了一種不可言傳的奇妙效果。
就拿有田陶瓷那鮮明的色彩來說,它所使用的技術是有着悠久曆史傳統的。
而且,在江戶時代,它積極地吸收了中國和歐洲的技術,又經過寺右衛門等的發展,使它形成了具有日本特色的陶瓷。
具有高尚、優雅的品味。
但總是有些被刻意加工的感覺。
如果你把有田陶瓷和備前陶瓷放在一起看,就會覺得它們是陶瓷美的兩個極端。
其它好的陶瓷也有不少,不過,總的來說,仍不出于這兩種類型,而且……你……實際上……對陶瓷并沒有太大的興趣。
”
洋介微垂着頭,眼光卻往上方漂,窺視着育子的表情。
“你認為是這樣嗎?其實也不是這樣的……隻是,我想起了我的姐姐。
”
“哦,原來如此。
”
洋介的語氣中流露出一種尴尬,他接着問道:
“已經快一年了吧?”
“一年零兩個月了。
”
“真令人遺憾啊!”
“最近,我老是夢見我的姐姐。
她和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她很聰明,人長得也漂亮,又富有才華,生活上一些事情也處理得幹淨利落。
可是,就那樣死了……讓人不明不白的。
”
“處于你的立場當然是這麼想。
”
“所以,我老是經常在想姐姐的事。
可是思前想後,總是想不出個所以然。
您是男的,有沒有比我更明白的地方?”
“明白?明白什麼?”
“你看看啊,你沒有聽說過瞎子摸大象的故事?如果僅僅一個人摸一次的話,就不會明白它的整體是怎樣的,如果大家都動手去摸,把每個人不同的感覺集中在一起,不就可以知道是怎樣的了嗎?”
“但是,我所了解的情況都已經告訴警察了,其它的我一無所知。
”
“不過,那件事情過去以後,你有沒有想到過什麼反常的地方,比如說這個很奇怪啦,那個又是怎麼回事啦,諸如此類的讓人費解的事?”
“嗯……這個嘛,你得讓我再想想看。
”
“好吧。
”
育子的姐姐麗子,是去年六月死的。
在青山的單身高級公寓裡,她穿着一身華麗的睡衣,被人勒緊喉嚨,倒在了客廳的地上。
推斷死亡的時間是夜裡十一點左右。
麗子的屍體是被第二天被前來收錢的報社社員發現的。
當時,正好鄰近的公寓裡剛剛發生了一起強盜殺人案。
那種死亡的恐懼依然籠罩在人們的心頭。
“是同一個強盜幹的吧?”
當初不少人這樣猜測。
可是在作案的手法上,兩起案件有微妙的區别,這種事,好像警察一看就知道,從一開始,他們就把注意的焦點集中在麗子生前交往的朋友上。
麗子的交際非常廣,确切地說是交往的男人很多。
随着調查的進展,警察發現了她和相當多的男人分别保持着十分密切的關系。
對此,育子曾感到非常厭惡。
麗子沒有過象樣的工作,盡管如此,她卻過着一般人無法相比的富裕生活,她擁有一家在赤坂的合資的珠寶店。
“珠寶店的生意很好,所以我可以生活得很輕松自在。
”雖然麗子總是這樣說,育子也隐隐約約地感到她絕不隻依靠這些。
或許麗子是和多個男人保持關系,讓他們每人都拿錢給她,使她過着一半覺得有趣,一半有些離奇的生活吧。
麗子并不是心地善良的女人。
比如,她借錢給育子,可是一旦自己需要,就分毫不差地又要了回來。
借的東西一定得要還,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姐妹之間的借與還應該不必那麼認真。
育子以為是姐姐送給了她的,可麗子卻三番五次逼着她還債。
育子被逼得走投無路沒有辦法,甚至不得不去借了高利貸還給她。
麗子和周圍這成群的男人是進行着怎樣的交易,無人知曉,但人們可以想像得到她的生活有相當一部分不潔之處。
她死亡後,人們發現她的抽屜裡竟然放着一張近五百萬元的存折,一個沒有工作、消費很大的女人,有着這樣大額的存折真讓人不可思議。
“可是,那件事……”
洋介又皺着眉頭接着說:
“兇手應該是有光吧?”
“我也是這樣想,大概是他。
可是他為什麼非得對我姐姐下毒手呢?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想弄個水落石出。
”
有光幾久夫是麗子衆多男朋友中的一個。
育子不知道他與姐姐之間的關系到底有多密切,從警察追問他的樣子看,可能關系不同一般。
育子曾見過他一次,像紙一樣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他好像還有一點神經質。
“關于有光的事,你有沒有問過警察?”洋介問。
“沒有,您問什麼了嗎?”
“我也沒有,再說,我也不可能去問。
僅從報上看到了一點。
不過,我想警察也應該給妹妹說得更多一些。
”
“嗯,不過特殊的事,他們什麼也沒有多告訴我,即使是妹妹,警察不也把我當成了嫌疑犯之一嗎?”
“這怎麼可能呢?”
“真是這樣,我從他們對我的質問中感覺到了。
”
“隻有男人有這樣大的勁兒,女人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
“可兇器是一條絲綢圍巾呀,如果我姐姐喝醉了酒,在她睡着的時候,女人同樣可以做得到的。
”
“你不要淨說些糊塗話。
”
“警察懷疑人是他們的本職工作,就說您吧,不也被他們懷疑過嗎?”
“可以這樣說,但我可沒有一點殺人的動機,隻不過是感覺你姐姐很有魅力,我作為一個男人對這種女人有興趣而已。
哦一一,對不起,對妹妹說這樣的話一一失禮了。
”
“沒關系,姐姐和我,一直想法不同,做法也不一樣。
對于姐姐主動勾引那麼多的男人的事,我早就讨厭得要命,這都大大增強了我的免疫力了。
”
育子像外國人那樣,側一下脖頸,聳了一下肩膀。
“的确,麗子交往的男朋友很多,從關系的密切程度上看,我覺得有光、谷、原田這三個人肯定應該列入懷疑者名單中。
”
“嗯,剛才我說過的摸大象的故事,真的和這件事情是一樣道理。
看得最清楚的隻有警察一一”
“這不是很好嗎?”
“當然是好,隻是有光被警察放回來以後,就自殺了。
從那以後,很多事就更加撲朔迷離了,真亂啊!”
“是啊。
”
“有光他為什麼要自殺呢?”
“這個一一”
洋介想說“因為他是兇手”,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因為育子好像在想着什麼。
她眼睛盯着花瓶,可眼神并沒有在那裡,一點也沒有觀
賞的樣子。
在花瓶裡插着的玫瑰花,無論什麼時候看,都是色調非常美麗的花。
洋介這樣想着。
像這樣的玫瑰,即使隻有三枝,也決不便宜,隻可惜這花朵隻有二三天的生命……年輕女
子,似乎要比男人想像中的還要喜歡花。
這花瓶,她也會象對花那樣滿意嗎?
“警察調查結束後,我打掃了姐姐的房間。
”
“那麼你發現了什麼沒有?”
“沒有一一你想那警察已經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搜查個遍,我還能發現什麼呢?隻是,我好像明白了,我姐姐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被害的。
”
“哦,是這樣。
”
“也隻是這些,不過,除了這些,我倒是更想知道,我姐姐和其他的那些人到底都是什麼樣的關系?您不是知道些嗎?像有光……還有谷、原田。
”
洋介喝了一口已經發涼的咖啡說:
“嗯,詳情我也不清楚,如你所知,有光是一家有名的企業的課長助理。
曾如此深地被懷疑過,肯定是畏罪自殺的。
”
“他被拘留了四五天呢。
”
“是這麼多天吧,他被釋放以後,馬上就自殺了。
”
“可是,有光會被第一個懷疑的理由是什麼呢?”
“不是說因為他那天晚上去了你姐姐的公寓嗎?報上是這麼說的。
”
“我姐姐的公寓,不是誰都可以去嗎?還有一個中年人那天晚上也去過呀。
”
“也許是這樣。
但有光起初不是一再辯解他沒有去過嗎?後來發現了他在說謊,所以才引起了那樣深的懷疑
“是啊,最初,他好像說是‘去了附近的遊戲中心’,可正巧,那天,那個店更換機器,根本就沒有開門營業。
”
“你不是很清楚嗎?”
“這是警察那麼說的。
”
“人家到底是警察,我也被調查那夭晚上在什麼地方,可是正好那晚是我從佐賀回來的那個晚上。
”
“他們也盤問當時我在哪兒,因為那天晚上八點左右我曾到我姐姐那裡去過一趟。
”
“哦,我還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她死亡時間是在從十點到十二點左右之間吧。
”
“唉,差不多。
我聽說是十一點左右,我剛好是在這以前去過那裡,所以,肯定會被懷疑的。
”
“當時,你沒有發現你姐姐有什麼異常嗎?”
“沒有,她和平時一樣,一會兒興高采烈,一會兒又神色黯然。
”
“你呆的時間長嗎?”
“不長,就一會兒。
我也不太喜歡她,總覺得她生活不檢點。
”
“你說的一點不錯。
”
洋介斜側着臉,帶着點自嘲的口氣。
“隻是,我去的時候,客廳裡沒有百合花。
”
洋介有點發慌似的擡起頭。
“百合花?這是怎麼回事?”
“在姐姐死的時候,玻璃花瓶裡插着三枝。
”
“哦,就是說……在你回去以後,客廳裡多了百合花?”
“對。
我告訴警察以後,他們好像是重點查了這花是誰送的。
”
“是嗎?”
“花店不是到處都有嗎!每天買三枝百合花的人更是不計其數,最初怎麼也找不到線索,後來一定是因為有光露了馬腳,才知道是他送的。
”
“如果能找到有光買花的那個店,你姐姐客廳裡的花到底是不是在那個店賣的,應該會有可以證實的辦法吧?”
“有光也許全坦白過了。
”
“不過,他堅持說他不是兇手,并一直在否認。
”
“是啊口可他有什麼理由,非要這樣來對待我姐姐呢?”
“誰知道呢?我和有光的關系不好。
把你姐姐夾在中間,大家互相厭惡着,這是理所當然的。
有光……對你說這話,不太好聽,他很可能給了你姐姐不少錢吧。
後來關系破裂了,他便說‘把錢還給我’,你姐姐可不是還錢的人。
”唉……再說,如果兩個人發生了舌戰,一怒之下,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
”
“嗯。
”
“還有,雖說有光是個一流企業的課長助理,可他也不過是個普通職員,這樣的職員如果把自已的錢傾囊而出,一點不剩地全部都給了你姐姐的話,這也許不僅僅是因為戀愛。
是不是你姐姐抓住了他什麼把柄,說不定有光是被你姐姐逼的呢。
”
“你的意思是說,他欲罷不能了。
”
“這種情況也是有可能發生的!我也搞不清楚,我和你姐姐的關系也很一般。
不過,再說句不中聽的話,這樣的事,你姐姐她是幹得出來的。
”
“那别的人呢?比如說谷。
”
“從動機上看,我覺得谷并沒有什麼可值得懷疑的。
我隻是聽警察說過一些,谷是倒插門的女婿,雖說他在社會上有點名望,挺吃得開的,可在家裡對太太卻是低三下四擡不起頭來。
他和你姐姐大概已來往五六年了,當然對太太是絕對保密的。
他一時看上了你姐姐,時間一長說不定要打退堂鼓了。
”
“當時,他正在外國旅行。
”
“他真是幸運,真好,再有動機,人都不在日本,想殺人也殺不了。
”
“還有,另一個人,原田呢?”
“我知之甚少,從警察沒有太追究他這點看,可能原田是清白的。
雖然有光自殺以後,這件事不了了之了,我仍然覺得犯人就是有光。
我想警察的調查報告書上也會這樣作出結論的。
好了,我們又不是内行,材料又不充分,想那麼多也沒什麼意思。
”
“這倒是實話……”
育子一隻手輕托住臉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她依然有驚天動地的打水泥樁的聲音傳來。
麗子死後的第二天下午,育子才得知這消息。
育子的工作是給外國人導遊。
一忙起來,連回自己公寓的時間都沒有。
又是奈良,又是京都的必須來回奔波。
可是,那天正好是很久沒有過的休息日,她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睡到中午。
電話的鈴聲吵醒了她,育子換了衣服,馬上就趕到了警察署。
值班的警察告訴她,姐姐是昨晚十一點左右被勒死的,已取到了屍體解剖的許可等。
在四面都是水泥牆,令人毛骨驚然的解剖室的擔架上,育子看到了姐姐。
這時,育子感到一種刺骨的冰凍般的寒冷。
這難道僅是因為這兒是解剖室嗎?
“田倉麗子,三十一歲,是你的姐姐,沒錯吧?”
“沒錯一一”
她不敢凝視姐姐。
姐的臉似乎有些浮腫,大概是因為被勒死的緣故吧?
育子被警察追根問底是在這以後的事。
她本以為自己是被害者的親屬,應該是處于被同情的位置的,當得知警察并不隻是這樣認為時,她吃了一驚。
其實,這也很正常。
警察懷疑所有的有關聯的人,這是他們份内的事。
隻是他們都問了些什麼?育子又是怎樣回答的?
父母雙亡,隻剩姐妹兩個。
可是兩個人關系不怎麼好,性格不同,生活方式也迥異,兩個月也就能見一次面……不過,昨天晚上八點左右她去了姐姐那裡,也就是這些了。
當警察聽到育子曾在那天晚上去過姐姐的公寓時,氣氛突然緊張起來。
“是幾點?為什麼去的?幾點離開的?你姐姐的神情如何?她是否說那天晚上會有人來訪?”
“八點十分左右,我去送她要的香水。
我姐姐喜歡那些在日本買不到的東西,因為我有些門路……把香水放下以後,我馬上就回去了,大概是八點半左右。
别的也沒有什麼反常現象,我隻是想到‘也許今晚姐姐的男朋友要來。
因為這是常有的事,我也沒問她。
”
“從你姐姐那兒出來以後呢?”
“直接回家去了。
在公寓附近的小飯店裡吃了晚餐。
那個店叫‘漁火’,是個出入很自由的店。
即使是個女人也不會感到拘謹,而且那裡做的魚特别好吃。
”
“噢!”
“那裡還可以喝酒……我在那裡一直呆到十一點左右。
回到家以後……對了!有個朋友給我來了電話,我們聊了挺長一段時間。
”
“那個朋友叫什麼?”
“叫高井夏枝,是鑲嵌畫學習班的同學,地址是“……”
還有什麼就全都說出來。
麗子的死,雖然育子感到恐懼,但并沒有太傷心。
姐妹兩人,性格差異很大。
同在一個城市的中心地帶住着,但很少能見上一面。
從很久以前開始,骨肉間的情份,就已淡薄了。
育子知道姐姐過着娼婦般的生活。
可她并沒想去為此而計較、而擔優,她倆之間已經不存在那種可以互相擔憂、計較的親密關系了。
每當她想到是否是姐姐做了非讓人殺了不可的貪得無厭的事的時候,她的心就一陣陣發寒。
解剖後被送回來的屍體,用白布裹着,但仍然可以看出胸腹處深深地凹了下去,就像裡邊的五髒全都被摘除了一樣……
看着姐姐這副孤獨無助的樣子,悲傷第一次湧上育子的心頭。
在那一刻,使育子便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出姐姐被殺害的原因。
由于麗子生前來往的男朋友過多,搜查好像一直進展得不順利。
“有這麼多的男人,能不出事嗎?”
有一次,一個中年警察幾乎是罵人似的嚷起來了。
麗子的寓所有兩天被禁止入内,當然育子是可以進入的,她發現客廳的桌上的玻璃花瓶裡有三枝百合花。
“嗯……”
育子剛低頭沉思,一個好像是主辦這個案件的、叫富永的警察便立即走了過來。
他眼神嚴肅,聲音卻很柔和:
“你發現了什麼?”
“我來的時候,好像沒有這些花。
”
“噢,是發生案件當天的八點左右。
你來的時候,對嗎?”
“肯定是什麼人拿來的吧?”
育子判定說:
“嗯、嗯。
”
警察沒有顯示出對此特别關心的樣子。
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
“有沒有發現其他什麼?”
在被禁止入内的房間裡,育子仔仔細細地察看了一番,除了百合花以外,再沒有發現任何可以值得懷疑的東西。
被懷疑的是犯人有光,可能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拘留的。
他那天晚上去了麗子的公寓,拿着百合花,有目擊者。
可是他卻一直拼命地說“我沒有去”。
撤了謊,當然會給警察留下壞印象。
有光到底在哪裡買的花?毫無線索。
這是情理之中的。
因為大家都犯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錯誤。
這也許是因為警察是男的……,不!即使是女警察,也可能會犯同樣的錯誤,就連育子當初也沒能注意到。
有光坦白了嗎?
如果有光說了是在哪裡買的百合花,(當然,是指在他死之前如果說了的話。
),警察一定會苦笑不已,感到狼狽不堪。
有光是被警察放回去以後,在回家的途中,從樓頂跳下自殺的。
竟沒有人跟蹤嗎?這不是警察的疏忽嗎?
育子在出事後的第四天,去打掃麗子的房間。
室内狼藉一片,到處都是用粉筆畫的記号。
面對這些東西真是無從下手啊。
葬禮結束後,這裡的财産家具準備賣給舊貨商店,如果這樣的話,過分整理就沒有必要了。
忽然,育子的視線落在旁邊的桌上的百合花上。
瞬息之間,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漂浮而來。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摸了摸那溫柔的花瓣兒。
莫名地,一種驚慌失措的情緒一下子占據了她整顆心。
“您還要再來杯咖啡嗎?”
育子重新溫了溫熱水瓶,從廚房拿了過來問洋介。
“不要了,這陣子喝得太多了。
”
“哦。
”
育子把黑色的、散發着香味的咖啡注入了自己的杯裡。
然後她的視線轉向插有玫瑰花的花瓶:
“真漂亮!花很美,花瓶也很美。
”
“嗯,是挺漂亮的。
”
“玫瑰花的花瓣像天鵝絨。
”
育子邊說,邊用手輕扶暗紅色的花瓣。
“顔色搭配得恰如其分。
”
“的确是。
”
育子把視線收回,重新落在咖啡杯上,用手握住用白瓷做的杯子,輕嗅着咖啡的香味,接着慢慢地說起來。
“我姐姐已經死了一年零兩個月……”
“嗯……”
“因此好多事已經淡忘了。
可是“……”
“可不是嗎。
”
“我,最近,老是想起她來。
”
“嗯。
”
“與其說是想起我姐姐,不如說是想起那件事。
這真是怪了,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老是在腦子裡翻來覆去地想。
”
“真是可怕的興趣。
”
“是啊,也許是可怕的興趣吧。
不過,我似乎漸漸有些明白了。
”
“明白什麼了?”
“當然是那天晚上的事……八點半左右我離開了姐姐的公寓,我走了之後,我姐姐會幹些什麼呢?她一定會打開香水瓶,去欣賞香水的香味。
不久有光按了門鈴,進入房間。
”
“他手裡拿着三枝百合花。
你知道一枝百合花多少錢嗎?”
“不知道。
”
“再好的百合,一枝也不到一幹元。
三枝也就二千元左右吧。
不算貴,可也不便宜。
”
“啊,也就那樣吧。
”
洋介一點也不明白,育子為什麼問起價錢來了。
“有光是為什麼而來的呢?肯定隻是來玩玩。
不過,他并沒有呆多長時間,大概十點半左右就離開了公寓吧。
那時,我姐姐是不是還活着?總之,有光從公寓出來以後,在夜色中的道路上遛遛達達朝車站走去。
像警察說過的那樣,也許正因為如此,才搞不清楚他在不在現場。
”
“你這是什麼意思?好像還有弦外之音。
”
“你聽着,有光從我姐姐那裡回去之後,有另一個人來過。
”
“你真厲害啊,簡直成千裡眼了”
“沒錯。
大概姐姐是這樣說:‘是誰啊?哦,是你!’并打開了門,我能看到這樣的場面。
”
“一一”
“進來的,就是你洋介。
”
“你不要胡說八道。
”
“那天晚上,你從佐賀回來,在去羽田的途中,如果在時間上下點功夫,可以有三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到我姐姐的公寓裡去。
對此,警察不是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過你嗎?隻是得不到證據罷了。
”
育子隔着桌子,目不轉睛地死盯着洋介說。
“我在機場取行李時,因不像想像的那麼簡單,花了我很長一段時間,你怎麼能因為一點小事,就随便懷疑起人來!”
“對不起。
不過,因為我有着太多的想像。
所以,和那天相類似的情況,我想今天再重演了一遍。
”
“相類似的情況?”
“對。
昨晚,我聽說你從岡山回來,因為是你,就想到了你一定會給我買來備前瓷這樣的土産。
”
“你猜對了。
”
“那天晚上,從佐賀回來的你,也買了瓷器,有田陶瓷?對,是有田的花瓶,和今天一樣,你去了我姐姐的公寓。
”
“哦,你的想像力可太豐富了,那你說說看。
”
“姐姐就像我剛才那樣,打開包裝以後,就把在身旁的百合花—有光拿來的花插在有田瓷的花瓶裡。
馬上就打開包裝紙是我們家的習慣,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姐姐說不定是靠着沙發,順手把花放進去的。
”
“就因為這?”
“不過,我姐和你那天晚上談得并不愉快。
兩人發生争執以後,你就對我姐姐下了毒手。
你以為沒有人看見你走進那個公寓,隻要不留下任何痕迹,誰也不會知道。
你把所有可以留下作證據的痕迹全抹掉了。
當然,絕對不會把有田的花瓶留在那裡,它可是最重要的物證。
因此,你把花從有田花瓶裡拿出來,又放進旁邊的玻璃花瓶裡。
那時……你很聰明,發現了花瓶裡沒有水,很不自然。
你冷靜得很。
說起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無論是誰,既然把鮮花插在花瓶裡,就應該倒水進去。
所以,放着花,而沒有水,會讓人感覺到奇怪的。
”
“這樣,後來你就倉惶而逃了。
警察好像有一段時間也沒注意到,有光到底在哪裡買的花?無論怎麼查,毫無結果。
那花……實際上……是人造花。
男人也許不會注意到,最近,造花技術已發展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可以做得和真花一模一樣。
聽說百合花最容易做,當今似乎還有把人造花做得比真花還好的做花流派。
即使是人造花,也帶有花的芳香。
如果不用心看,是不會知道的。
我在出事後的第四天,又去了我姐姐的房間,發現那花一點也沒有變,覺得十分奇怪,所以仔細查看一下,才知道原來是人造花。
”
“即使你知道那是人造花,這和我又有什麼關系?”
“你先等一等。
當我知道這是人造花時,馬上就明白了有光是無辜的。
你想想看,有光當然知道這是人造花,所以不會往花瓶裡倒水,真花一枝不到一千元,可人造花一枝是一萬元,有着很大的差别,有光肯定會告訴我姐,說這是人造花,所以我姐也不會往花瓶裡倒水。
可是花瓶裡有水,這水一定是不知道這是人造花的人把花插進花瓶裡以後,為沒有水太不自然才倒進去的。
”
“如果再詳細一點的說,我曾經反複琢磨過,我姐姐以往在玻璃花瓶裡放着人造花時,是不是有往裡面倒水的可能性呢。
可以說,我的全部推理是從這裡開始的。
我姐姐知道是人造花,根本不會往花瓶裡倒水的,而且也不會讓别人去倒,所以花瓶裡的水是在我姐姐無法阻止的情況下倒進去的。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在出事以後倒進去的水,就很難讓我理解了為什麼?因為花沒有問題,所以就覺得問題出在花瓶上。
我想了半天,才明白一定是讓人換了花瓶,我姐姐沒有往放着花的花瓶裡倒水,可是兇手反倒覺得玻璃花瓶裡沒有水,太不自然。
這會成為線索,暴露出換花瓶的事……無論如何,花瓶裡的水,既不是我姐姐倒的,也不是有光倒的。
”
“這個人應該是在有光以後來的。
所以這個人應該就是兇手。
不過,為什麼非要換這個花瓶?當初我也沒弄清楚,後來仔細想想也就明白了。
”
“你停一停,即使你說的全都是真的,為什麼我……”
“那天,送花瓶的,除你以外不會有其他人,再說其他人也沒有這樣的雅興。
和你昨晚從岡山回來,拿着備前的花瓶到我這裡來一樣,那天晚上,你去了我姐姐那裡,拿着有田的花瓶。
今天,我隻不過是想重演一下那天發生的事。
”
“很遺憾,我沒有任何動機讓我非得殺了你姐姐不可。
”
育子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苦笑一下。
“我還沒有跟人說過,在我姐姐留下來的東西中,我找到了一本不完整的日記,上面寫的有……”
“上面寫的什麼?”
“可以成為你的動機的事。
”
“你不要瞎編,不會的,不會!”
“是真的。
洋介,你的太太是自殺的吧?”
“和這有什麼關系?”
“真的是自殺嗎?”
育子說到這裡,身子一轉,把背朝向洋介,端詳起插在花瓶裡的玫瑰花來。
“原來是這樣。
”
洋介含着笑意說道:
“你真會推理。
那好,我就告訴你,因我太太自殺的事,我遭到你姐姐的敲詐,這是事實。
你的推理大緻是對的,真讓人佩服啊。
但是,哈哈哈,你還想重演一遍那天發生的事,真是太有意思了。
”
不知育子是在聽着還是沒有,她一直注視着玫瑰花。
“這也是人造花,你好像一點也不在意。
”
育子突然感覺到身後有洋介緊逼過來的氣息,她“啊”地一下急轉過頭來。
洋介兩眼通紅,舉止可怕,他滿臉殺氣,一下子把手伸向了育子的喉嚨。
窗戶緊緊地關着,打水泥樁的聲音,依然是那樣驚天動地。
“快來人哪……”
聲音中斷了。
嘩啦一聲。
客廳和卧室中間的門被打開了。
“起初,我可是半信半疑。
你的演技可真夠水平啊。
”
他們看着帶着洋介的警車逐漸遠去,一個叫富永的警察誇獎育子說道。
“洋介太太的自殺,果真是有問題。
”育子說。
“洋介被連影也沒有的日記吓倒了。
”
事實,從現在開始,或許就會逐步地真相大白了。
育子描述的情景有多少與現實相吻合?
桌子上放着一幅沒有拼好的鑲嵌畫。
育子好像是無意識地拿起紅色的小玻璃在往上拼。
着,逐漸地有花的輪廓呈現出來。
不管怎麼樣,多虧讓警察來的快。
不然的話,就會像姐姐那樣死在他手下。
警察就要回去的時候,望了望育子的畫問:
“這是什麼?”
“這是鑲嵌畫,把小塊的材料組合起來,慢慢地可以構成十分精美的圖畫……”
“哦。
”
警察一邊穿鞋一邊說:
“真是可怕。
”
“啊?你是說洋介?”
“不。
”
“我姐姐?”
警察又一次搖了搖頭。
的确,把還沒有拼好的碎片組合起來,在不知不覺中創造出大幅的作品。
這樣的工作正适合于育子這樣的女人。
3.蒙娜麗莎的微笑
“你和你老公,怎麼樣呢?生活得還好嗎?”
直樹把厚厚的枕頭又一疊兩層,把上半身撐起來,望着麻裡子問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麻裡子用像毛玻璃似的有點不太透明的腔調說。
“沒什麼,僅是問一問而已。
”
“如果生活得不好,你可以幫我什麼忙嗎?”
“啊,啊,這可不好辦啊。
今天你好像情緒不太好?”
“因為你總問些多餘的事。
你不也結過婚嗎?還不明白?夫妻之間一年到頭,哪裡有那麼多的恩恩愛愛。
不過,我可不了解你們家。
”
“嗯,的确是像你說的這樣啊。
”
直樹還想接着說些什麼,看了看麻裡子的表情,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