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講上了,“琉璃廠的鋪子,賣文房四寶、賣字畫、賣古玩,淨跟文人、有身份的人打交道,所以這字号就得起的雅,還要朗朗上口,您聽,這松、竹、齋叫起來多響亮!”
“松、竹、齋……”伊萬琢磨了一下,“可是……名不副實啊,這鋪子既不賣松樹,也不賣竹子。
”
林滿江放下茶碗:“嗨!這話可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
“林先生,我一直沒弄明白,明明是賣文具的,不叫文具店,幹嗎偏要叫南紙店?”伊萬似乎是帶着無盡的問題來的,于是林滿江就給他解釋,因為宣紙、徽墨、湖筆、端硯等都産在南方,所以大夥兒習慣上就把經營這類文房用品的鋪子叫南紙店,當然了,南紙店除了賣文房四寶也賣别的,像喜壽屏聯、金石篆刻什麼的。
至于這鋪子的字号為什麼叫松竹齋,那是因為東家是南方人,喜歡南方的翠竹,來到京城以後,又對北方的松柏産生了興趣,這麼着一來二去,松竹齋就成了鋪子的字号。
伊萬和林滿江在裡面聊着,張幼林衣冠不整、打着呵欠來到了大門口。
站在門口迎客的學徒得子上下打量着他:“幼林少爺,您這是剛起吧?”
“可不是嗎,”張幼林伸了個懶腰,“昨兒晚上趙家為老爺子做壽,辦了個堂會,把京城最有名兒的戲班子都請來了,我叔兒帶我和繼林去聽戲,得子,你猜猜昨兒個演的什麼戲?”
“少爺,您可真問對人了,讓我猜?跟您這麼說吧,長這麼大我就沒聽過戲,壓根兒就不知道戲園子的大門兒朝哪邊開。
”得子向左右望望,随時準備招呼要進鋪子的客人。
“連戲都沒聽過?那你活個什麼勁啊?”張幼林惋惜地說道。
“我告訴你,飯可以不吃,可戲卻不能不聽,我琢磨着,這世上要是沒有京戲,怕是得有一大半人都活不下去了,活着還有什麼勁?連戲都沒的聽了,不如一腦袋紮進護城河裡淹死算啦。
嘿!昨兒個譚鑫培、楊小樓合演的《連營寨》那叫地道,我叔兒叫好兒叫得嗓子都啞了,瞧見沒有?今兒都起不來炕啦。
”
“那您幹嗎來啦?”
“我練字的紙沒了,來拿點兒紙。
”說着,張幼林走進了鋪子。
看見張幼林,林滿江站起來,迎上去:“侄兒少爺,來啦,這是伊萬先生,老熟人了,俄國銀行管事兒的。
”
張幼林認出了伊萬:“哎喲,你怎麼跑這兒來啦?”
“随便瞧瞧,鬧了半天松竹齋是你家開的?”伊萬也認出了張幼林。
“沒錯,是我家開的,你瞪這麼大眼睛幹嗎?松竹齋又不是昨天才開張的,已經開了二百多年了。
”
伊萬被驚得蹦了起來:“什麼,二百多年?”
“那是,康熙十一年開張,你算算,是不是有二百多年了?”張幼林心想,這洋人怎麼這麼沒見過世面,二百多年就吓着啦?
伊萬算了算,嘴裡嘟囔着:“上帝啊,那會兒彼得大帝還沒出生呢!”
林滿江把元書紙遞給張幼林:“侄兒少爺,您拿好了。
”張幼林接過紙,轉身剛要走,又似乎想起了什麼:“伊萬先生,我秋月姐……她還好嗎?”
“秋月?對不起,我有很長時間沒見到她了。
”
張幼林有些失望:“她去哪兒了?”
伊萬聳了聳肩:“這我可不知道,我隻是個銀行家,不是偵探。
”
“銀行家是幹什麼的?”張幼林進一步追問,林滿江告訴他,是借給人錢的,銀行就是借給人錢的買賣,比方說你想開個鋪子沒本錢,銀行可以先借給你,等你賺了錢再連本帶利還給人家。
張幼林樂了:“那太好了,伊萬先生,您先借我二十兩銀子吧,我剛看上一對兒紅子,一時銀子不湊手……”伊萬打斷了他的話:“不是這個意思,銀行貸款是有嚴格手續的,主要是用于大型投資,如果您隻需要二十兩銀子,那麼隻能考慮向私人借,比如,向您母親借。
”
“我媽?拉倒吧,她不給我二十個耳刮子就不錯了,還銀子呢,想都甭想,得嘞,你們待着,我走啦。
”張幼林走了,伊萬望着他的背影兒,笑着說:“真有意思,他打算向銀行借二十兩銀子。
”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滿江突然茅塞頓開:是啊,我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銀行不就是借人銀子的嗎?
張家堂屋裡,張李氏正在用布擦拭佛龛,把案子上的供品仔細擺放,張山林心裡惦記着恭王府那座宅子,他坐在一邊期待地望着張李氏:“嫂子,您可得想好了,這可是百年不遇的發财機會,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店兒啦。
”
“我不用想,王爺的宅子再好我也不惦記,命裡沒這個福,我住進去也折壽,再說了,那兩幅書畫是咱爸托付給我保管的,是張家的傳家之物,别說是一處宅子,就是給我一座金山也不能換。
”張李氏說得很堅決。
張山林有點火了:“我說嫂子,您也忒死心眼兒了,那兩幅書畫是張家的傳家之物,難道松竹齋就不是?二百多年了呀,如今眼瞅着就開不下去了,考試用紙是咱看家的買賣,以前琉璃廠一條街上哪家南紙店瞧着咱不眼紅?可人家茂源齋隻用了一幅書法帖子就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