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幼林回到家已是深夜,他匆匆洗漱完畢上了床,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索性又爬起來,靠在床頭上凝神沉思,不停地抽煙。
“睡吧,有什麼事兒明天再想。
”何佳碧催促着。
張幼林眉頭緊鎖:“佳碧,剛才吳大帥在飯桌上說,去年9月,日本駐屯軍進駐了豐台的中國兵營,豐台是平漢、平津鐵路的交叉點,失去豐台,北平就陷入了日本人北、東、南三面的包圍之中,眼下隻剩西南方向盧溝橋一個出口,北平就像人家桌子上的一盤菜,日本人想什麼時候動手,随時能把你吃掉,唉,要是日本人真占了北平,榮寶齋怎麼辦?”
張幼林的擔憂也是有道理的,這些年,以榮寶齋北平總店為中心,繼南京分店之後,又相繼開辦了上海分店、洛陽分店、武漢分店和南京第二分店,生意一派興隆,如果戰事一起,恐怕這幾年的心血就要付之東流了。
“先别想那麼遠了,日本人真要來,誰也攔不住,又不是咱一家兒開鋪子,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何佳碧說。
張幼林搖搖頭:“沒這麼簡單,你以為亡國奴就這麼好當?日本人的胃口太大了,他們的眼睛裡沒有國際公法,沒有人類道義,他們是叢林裡的野獸,隻信奉叢林法則,對他們而言,廣袤的東亞大陸隻意味着資源和生存空間,隻有強者才有資格去占有它……”
“幼林,一旦戰争爆發,我們會亡國嗎?”
張幼林沉思片刻答道:“不可能,我們有四萬萬人,有悠久的曆史、博大精深的文化,任何侵略者都不可能征服我們!”
窗外一道閃光掠過,天邊傳來隐隐的雷聲,張幼林起身推開窗戶,他久久地凝視着黑暗的夜空,思潮起伏,直到東方微微泛白,才回到床上休息。
數月之後,1937年7月8日淩晨5點30分左右,張幼林被一聲猛烈的爆炸聲驚醒,他翻身坐起,片刻,炮彈的爆炸聲夾雜着槍聲已然響成了一片。
何佳碧驚恐萬分:“幼林……”
“别怕。
”張幼林把何佳碧攬在懷裡,安慰了一會兒,兩人起身下床,來到院子裡。
隻見西南方向的天空火光閃爍、濃煙滾滾,槍炮聲更加密集,張幼林、何佳碧站在台階上眺望,張小璐穿着睡衣從後院跑過來:“爸爸,是什麼地方打起來了?”
“盧溝橋方向,還真讓吳大帥說中了,日本人動手了!”張幼林語調沉重。
三人站了一會兒,張幼林吩咐小璐:“你去換衣服,咱們到鋪子去看看。
”
王仁山已先于張幼林趕到了榮寶齋,他從後門進來,夥計們都起來了,正在收拾鋪闆、被褥,徐海吓壞了,他把枕頭塞進櫃子裡,兩次都滑出來掉到地上,王仁山過去幫他放好,徐海哆哆嗦嗦地問:“經……經理,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王仁山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他看了看夥計們,大家都顯得心神不定。
“那咱們還開門兒嗎?”李山東問。
王仁山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李山東把門打開,幾個學生站在門口,王仁山認識其中一個高個子男生,他叫于培楠,曾經是王仁山的鄰居。
于培楠彬彬有禮地說道:“對不起,打攪了,我們是北平學聯的,想買些文房用品,寫傳單慰問29軍的将士。
”
王仁山走過去:“請進來吧,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于培楠邊往裡走邊擦着頭上的汗:“我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日本人已經占領了回龍廟和平漢鐵路的橋頭陣地,現在29軍的219團正組織敢死隊往回奪呢。
”
說話間,槍炮聲又密集起來,王仁山告訴于培楠,需要什麼你盡管說,他又招呼夥計們把手裡的活兒都放下,先緊着備齊了學生要的東西。
于培楠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單子遞給李山東:“都在這上面了。
”
李山東接過單子看了一眼:“請稍等,一會兒就好。
”
這時,張幼林和張小璐進了鋪子,王仁山迎上去,給于培楠介紹:“這是我們東家和少東家。
”
“您好!給你們添麻煩了。
”于培楠依舊是彬彬有禮。
張幼林坐下:“别客氣,用什麼東西盡管拿,前方戰事如何?”
“29軍将士打得很頑強,拼着命也要奪回被日本人搶古的陣地……”
宋懷仁從榮寶齋後院的側門進來,聽見前廳裡有說話的聲音,他沒進去,而是站在門外豎起耳朵仔細聽着。
夥計們把宣紙和筆墨備好了,于培楠問王仁山:“您算算多少錢。
”
張幼林擺擺手:“什麼錢不錢的,慰問打日本的國軍,還能算錢嗎?”
于培楠聽罷,心情激動,他深深地給張幼林鞠了一躬:“張先生,我代表北平學聯感謝您!”
“你們還有什麼慰問活動?”
“下一步要發動北平市民組織抗敵後援會。
”
張幼林一揮拳頭:“好,榮寶齋也算一份兒!”
張小璐把同學們送到大門口,宋懷仁這才陰着臉走進來,他小聲嘀咕着:“這打起仗來,往後捐錢、捐東西的事兒還多着呢,都算誰的呀?”
宋懷仁嘀咕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場的人都聽見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