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一陣冰水澆頭般的寒冷,滿腹怨言竟被噎得嚴嚴實實,隻覺胸口發悶腦袋發暈,身子晃了兩晃,頹然歪倒在坐榻之上——劉邈終于祭出一件他抗争不了的法寶!
劉邈見他臉色變得煞白,趕緊把話往回拉:“孟德……我也是為你好,大戰在即誅殺宗室,袁紹必以此事蠱惑人心。
我都一把年紀了,難道還能害你?再說廢了梁國,你跟天子的芥蒂可就更深了,日後何以自處啊?何以複興漢室完成平生大願?你好好想想,俗話說‘不瞽不聾,不能為公’,就睜一眼閉一眼吧……”
“别說了。
”曹操雙目恍惚,疲憊地擺了擺手,“除了首惡劉服,我一個宗室都不殺了……不殺了……”
“不殺就好,不殺就好……”劉邈差點把老命折騰進去,見他終于松了口,眼淚都快下來了。
曹操無力地擡了擡眼皮:“天不早了,您走吧……快走吧……”
劉邈争辯半晌也累得夠嗆,荀彧幫他撿起手杖,攙着他往外走。
劉邈走兩步一回頭、走兩步一回頭,還是不放心。
荀彧連架帶勸,好半天才将他請出去。
空蕩蕩的大帳中就剩曹操自己了。
他閉着眼睛歪在案邊,覺腦袋裡嗡嗡作響,伴着陣陣疼痛。
這一天他承受了太多刺激、太多壓力,經曆這麼多波折已經快累垮了,可是眼前還有一場艱難的大仗等着呢!
恍恍惚惚不知過了多久,忽覺一股涼氣吹過,曹操勉強睜開眼睛打量,見曹丕捧着隻碗走進來,後面還跟着卞秉、曹真。
“父親,您還是吃點東西吧。
”曹丕将一碗鳆魚羹放到他面前。
生了半天氣,他更吃不下了,但瞧兒子滿臉關切,還是端起來微微咂了一口,緩了緩氣道:“那幾個叛黨已經拿獲,今天太晚了,叫家人勉強待一夜,明天早晨咱就搬回去。
”
卞秉面有難色道,“鈞兒太小,這大涼天的折騰過來一直哇哇哭,似乎是病了,我替周氏嫂嫂問您一句,可不可以……”
“這等事也來告訴我,馬上請醫生來看。
”
曹丕、曹真小哥倆正給他揉着肩膀。
聽舅舅提起這件事,曹丕伏到他耳邊說:“周姨娘一直要求給鈞兒弟弟看病,夫人就是不允,這才驚動您。
聽說鈞兒與張繡之女結親,夫人很不高興啊。
”丁氏之子曹昂死于張繡之手,現在不報舊仇反成了親家,丁氏自然憤恨。
曹操畢竟虧欠丁氏,也不好當着兒子說什麼,隻道:“凡事莫與她計較,現在給鈞兒治病才是最要緊的。
阿秉,你速速進城,把宮中最好的禦醫都找來。
”
“諾。
”卞秉這才領命而去。
滾熱的濃湯灌下去,一股暖意自腹内升起,兩個兒子又為其揉捏背膀,曹操這才稍感一絲舒暢,但腦袋還是隐隐作痛。
這時簾帳一挑,荀彧回來了:“劉老常伯已經登車回府了。
”他臉色頗為陰郁,說話聲音很低。
作為總理朝政的尚書令,京師有人策劃這麼大的陰謀他竟不知道,先前還坐視董承升任車騎将軍,荀彧深感自己的失誤。
“這件事過去就算了,以後不要再提,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曹操輕輕搖了搖頭,“四賊該定什麼罪就定什麼罪,等我發兵走了,把他們一殺了事。
”等到他離京之後再殺是故意做給天下人看,證明此事不存在攜私報複。
荀彧見他不想再說這件事了,沉默了片刻轉移了話題:“劉勳趕着與您一同北上,所以日夜兼程冒雪前進,天亮前就要到這裡了。
”
曹操輕輕舒了一口氣道:“叫大家該休息就休息,養足精神過兩天還要拔營北上呢。
偏這時候出事,豈不叫張繡、劉勳看笑話……”他不叫荀彧提,自己卻還說,分明還是沒有釋懷。
荀彧忙提起件好事轉移他的精神:“劉勳救了幾位袁術劫持的名士,其中有先朝荊州刺史徐孟玉。
”
“徐璆?”當年平滅黃巾,曹操與徐璆都曾随朱儁征戰。
“據說袁術死後部下紛争,徐璆趁亂把傳國玉玺裹了起來,這次要還給朝廷了。
”
曹操雙手夾額①:“丢失十載的傳國至寶總算完璧歸趙了,真是蒼天護佑……”他頗感慶幸,但隻一低頭又看到了那份血淋淋的密诏,心中又是惆怅——天子整日盼着我死,玉玺回來又有什麼高興的?想至此他輕輕拿起那張絹帛,冷冷道:“我是拴在大漢這駕車上的牲口,不管天子怎麼看我,都隻能向前不能退後了……”說罷将它團成個球,随手扔到了火盆中。
那炭火的餘燼迸出一陣炫目的亮光,輕輕的絹帛帶着天子的血液霎時間化作了片片黑蝴蝶,伴着些許煙塵在帳中飛揚散開。
荀彧微合雙目,提醒自己要忘了這件君臣不睦的醜聞。
曹丕、曹真給父親揉着背,對眼前發生的事都視而不見。
而曹操則呆呆望着火盆,思考自己與大漢王朝究竟是何種微妙關系,今後自己又該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