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兒的,不叫徐延祚看了,”皇帝困惑地問翁同龢:
“這是為什麼?”
翁同龢也聽說了,是鹿茸上出的毛病。
他頗為徐延祚不平,然而也不敢違忤懿旨,唯有默然。
“我的意思,仍舊應該服徐延祚的方子。
”皇帝又問:“你今天去不去醇王府?”
“臣無事不去。
”
“明天去一趟!”
“是。
”
銜命而往的翁同龢,三個月來第一次見到醇王。
他的神氣,不如外間所傳的那樣兇險。
目光相當平靜,手指能動,說話的聲音很低,舌頭僵硬,有些不聽使喚,但整個神情,隻是衰弱,并無“死相”。
翁同龢是懂醫道的,心知這就是徐延祚的功效。
“近來好得多了!”翁同龢問道:“王爺看,是服什麼人的藥見效?”
“我竟不知道是誰的藥好?”
聽得這樣說,翁同龢心裡明白,徐延祚表面上受到尊敬,其實深受排擠,為醇王診脈的不止徐延祚一個,禦醫冒了他的功,所以醇王不知道誰的藥有效。
因此,他很見機地,暫且不提徐延祚,隻問:“睡得好不好?”
“稍微能睡一會。
”
“能不能吃湯飯?”
“吃不多。
”
“也……,”翁同龢看着他的腿說:“能起來走動嗎?”
“走動亦不能暢快。
”醇王歎口氣說,“不想一病至此。
前一陣子,我自己都絕望了,這兩天好一點。
”說着,張口微笑,露出陰森森的一嘴白牙,但精神愉快,卻是顯而可見的。
翁同龢亦很安慰,想了一下,決定照實傳旨:“皇上的意思,仍舊可以服徐延祚的方子。
”接着又宛轉地修改了說法:
“請王爺自己斟酌,總以得力者常服為宜,不必拘泥。
”
“徐某的方子,實在亦不見效,淩绂曾開了個方子,說是代茶常喝,不知什麼藥,難吃得很,懶得吃它。
”
比較得力的徐延祚、淩绂曾,在醇王口中忽然都說成無足輕重,其故何在?是他親身的感受,還是聽信了讒言?翁同龢不能确知,猜想着是有人進讒的成分居多。
這正也就是醇王庸愚之處,而況是在病中,自更偏聽不明。
轉念到此,翁同龢覺得不必再多說什麼了。
常然,他不會将他的想法告訴皇帝,隻說醇王自會斟酌服藥,請皇帝不必惦念。
過了幾天,慈禧太後帶着皇帝再度起駕視疾,醇王的病勢居然大有起色。
這還得歸功于徐延祚,他本人雖被排擠,他的看法卻為禦醫所襲用,摒棄涼藥,注重溫補。
隻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直到第二年三月底才能起床。
※※※
立後的日子卻是一延再延,要到秋末冬初,才能定局。
大家都說,這是慈禧太後體恤未來的後家,因為八旗秀女,一旦被立為後,用鼓吹送回府第,舉家自後父以下,大門外長跪迎接。
同時灑掃正室,敬奉皇後居住,父母兄弟姊妹相見,必得肅具衣冠,不得再行家人之禮。
而且内有宮女,外有侍衛,親黨上門,稽查甚嚴。
說實在話,有女成鳳,榮耀固然榮耀,痛苦也真痛苦,而立後愈早,痛苦愈深。
因而慈禧太後不忙着立後,确可以看成一種極大的恩典,隻不知這個恩典為誰而施?
未來的皇後出于那家?直到九月裡還看不出來,因為一選再選,到這時候還有三十一名“小妞紐”。
九月二十四那天又加複選,地點是在西苑新修,帶些洋式的儀鸾殿,時間是子末醜初。
因為每次選看多在上午,慈禧太後要看一看燈下的美人,所以定在深夜。
深宵看起,五鼓方罷,奉懿旨留下十五名。
由于有此燈下看美人的一舉,大家都相信慈禧太後為皇帝立後,重在顔色,也因此認為都統桂祥家的二妞,恐怕難得其選。
因為慈禧太後的這個内侄女,姿色平庸,儀态亦不見得華貴,若非椒房貴戚,隻怕第一次選看就該“撂牌子”。
如果慈禧太後的内侄女被黜,那麼入選的應該是江西巡撫德馨的兩個女兒之一。
德家的這兩位小姐豔冠群芳,二小姐更是國色。
又因為德馨久任外官,這兩位小姐到過的地方不少,眼界既寬,見識自廣,伶牙俐齒,又占優勢。
然而,亦有人說,德馨的家教不好,那兩位小姐從小被縱容慣了的,有時柳林試馬,有時粉墨登場,不似大家閨秀的樣子,論德不足以正位中宮。
※※※
過了三天,舉行最後一次複選。
十五名留下八個,慈禧太後吩咐住在宮内,意思是要仔仔細細考查。
這八名秀女之中,除掉桂祥家二妞以外,有兩雙姐妹花,一雙就是德家姐妹,另一雙是長叙的兩個女兒,跟文廷式讀過書,一個十五歲,一個十三歲。
這八名秀女,分住各宮。
桂祥的女兒,住在姑母——也就是慈禧太後宮裡,當然為大家另眼看待。
其次是鳳秀的女兒,住在壽康宮她的大姐那裡,她的大姐就是穆宗的慧妃。
當年兩宮太後為穆宗立後,發生絕大的暗潮,慈禧太後所屬意的,就是鳳秀的長女。
那知穆宗竟順從嫡母慈安太後的意旨,選中了崇绮的女兒阿魯特氏,終于引起倫常之變,穆宗“出天花”夭折,皇後殉節,而慈安太後亦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
鳳秀的長女,先被封為慧妃,光緒即位,以兩宮皇太後之命,封為穆宗敦宜皇貴妃,移居慈甯宮之西的壽康宮。
這座宮殿在開國之初,是奉養太皇太後頤攝起居之地,先朝太妃太嫔,亦一起居住,是不折不扣的一個養老院,而敦宜皇貴妃卻還不過三十出頭。
姐妹相見,敦宜皇貴妃又歡喜、又感傷,想起自己長日凄涼、通宵不寐的歲月,淚如雨下。
然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