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的大事,師傅們怎麼不說?”慈禧太後随即喊一聲:“來人!”
進來的是李蓮英,他一直侍候在窗外,約略聽知其事,卻必須裝作不知道,哈着腰靜等示下。
“你記得不記得,光緒五年,吳可讀那一案,有好些奏折,該抄一份存在毓慶宮,都交給誰了?”
“敬事房記了檔的,一查就明白。
”
“快去查!查清楚了,把原件取來。
”
“是!”
等李蓮英一走,慈禧太後便又問:“本朝的家法,不立太子,你總知道?”
“是!”
“所以吳可讀說要給穆宗立後,其中便有好些難處。
吳可讀奏請将來大統仍歸承繼穆宗的嗣子繼承,就等于先立了太子,豈不是違背家法?”
“是。
”
“現在我又要問你了,你知道天下是誰的天下?”
問到這話,過于鄭重,皇帝便又跪了下來。
他不敢答說“是我的天下”,想了想答道:“是太祖皇帝一脈相傳,先帝留下來的天下。
”
這話不算錯,但慈禧太後覺得語意含混,皇帝還是沒有認清楚他自己的地位,随即正色說道:“天下是大清朝的天下,一脈相傳,到了你手裡,是你的天下,将來也必是你兒子的天下,這是一定的。
可有一層,你得把‘一脈相傳’四個字好好兒想一想,本來是傳不到你手裡的,你是代管大清朝的天下,将來一脈相傳,仍舊要歸穆宗這一支。
你懂了吧?”
皇帝細想一想,明白而不明白,所謂仍舊要歸穆宗這一支,是将來将自己的親子繼承穆宗為嗣子,接承大統這是明白的。
然而嗣皇帝稱穆宗,自是“皇考”,那麼對自己呢?作何稱呼?這就不明白了。
眼前隻能就已明白的回答:“将來皇額娘得了孫子,挑一個好的繼承先帝為子,接承大統。
”
“對了,正就是這個意思。
”慈禧太後說道,“将來繼承大統的那一個,自然是兼祧,不能讓你沒有好兒子。
”
“是!”皇帝磕一個頭,“謝皇額娘成全的恩德。
”
“這話也還早。
”慈禧太後沉吟着,仿佛有句話想說而又覺得礙口似的。
“快起來。
”
慈禧太後俯下身子,伸出手去,做個親自攙扶的姿态。
皇帝覺得心頭别有一般滋味,捧着母後的手,膝行兩步,仰臉說道:“兒子實在惶恐得很!隻怕有負列祖列宗辛苦經營的基業,皇額娘多年苦心操持,今日之下,付托之重。
兒子的才具短,沒有經過大事,不知道朝中究竟有什麼人可以共心腹?如今象吳大澂之類,擡出純皇帝的聖訓來立論,兒子若非皇額娘教導,一時真還看不透其中的禍機。
兒子最惶恐的,就是這些上頭,将來稍微不小心,就會鑄成大錯,怎麼得了?”“大主意要自己拿,能識人用人,就什麼人都可以共心腹。
不然,那怕至親,也會生意見。
”慈禧太後安慰他說,“你放心吧,我在世一天,少不得總要幫你一天,有我在,也沒有人敢起什麼糊塗心思。
”
“是!遇有大事,我自然仍舊要秉命辦理。
怕的是咫尺睽違,有時候逼得兒子非立刻拿主意不可,會把握不住分寸。
”
“這倒是實話。
我也遇見過這樣的情形。
”慈禧太後緊接着又說:“我教你一個秘訣,這個秘訣隻有兩個字:心硬!”
“心硬?”
“對了!心硬。
國事是國事,家事是家事;君臣是君臣,叔侄是叔侄;别攪和在一起,你的理路就清楚了。
”
這兩句話,在皇帝有驚心動魄之感,刹那間将多年來藏諸中心的一個謎解開了。
他常常悄自尋思,滿朝親貴大臣,正直的也好、有才具的也好,為什麼對慈禧太後那麼畏憚,那麼馴順?而慈禧太後說的話、做的事,也有極不高明的時候,卻以何以不傷威信,沒有人敢當面駁正?就因為慈禧太後能硬得起心腸,該當運用權力的緊要關頭,毫不為情面所牽掣,尤其是對有關系的人物,更不容情。
象兩次罷黜恭王,就是極明顯的例子。
如今對醇王應該持何态度?就在她秘傳的這一“心法”中,亦已完全表明。
皇帝确切體認到這一點,用一種決絕而豁達的聲音答說:“兒子懂了,兒子一定照皇額娘的話去做。
”
“你能懂這個道理,就一定能擔當大事。
”慈禧太後很欣慰地說:“做皇帝說難很難,說容易也很容易,總在往遠處、大處去想。
時時存着一個敬天法祖的心,遇到為難的時候,能撇開一切,該怎麼便怎麼,就決不會出大錯。
”
“是!”皇帝問道,“兒子先請示吏部這個奏折,該怎麼辦?”
“屠仁守的折子,我留着好幾件,他的話說得不中聽,卻不是有什麼私心,照我的意思,原可以不理他。
不過他們有意見,就仍舊交給他們去拟吧!”
“他們”是指軍機大臣。
皇帝便在奏折上用指甲畫了個“交議”的掐痕,放在一邊,再議論吳大澂的奏折。
這時李蓮英已經從毓慶宮将抄存的奏折取來,卻不捧到皇帝面前,隻來回一聲:“請萬歲爺看折。
”
皇帝看折,通常在兩處地方,不是在養心殿西暖閣,便是就近在慈禧太後寝宮的書齋,這間書齋設在後殿西室,名為猗蘭館。
李蓮英親自引導入座,吩咐宮女奉上一碗茶,擺上幾碟子皇帝喜愛的蘇式茶食,然後悄悄退了出去,輕輕帶上房門。
皇帝坐下來揭開紫檀書案上的黃匣子,但見黃絲縧束着一疊文件,最上面的一份,紅底黃绫裝裱的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