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的情事發生,自然朝野震驚,非追究個水落石出不可,而居然連兇手的姓名都不知道!這件事如果沒有交代,趙秉鈞自知丢官是丢定了,所以親自策劃監督,寝食俱廢地展開搜索。
幸而刺客的面目猶自完好,用藥水洗淨了,攝成照片,印了數百份,分發給所有的便衣偵探,到客棧、會館、廟宇,以及任何可以作為旅客逗留之處去查、去問。
問來問去,終于問出結果來了。
在桐城會館有個小女孩,認出他就是在會館住過的“吳老爺”,桐城的世家子吳樾。
于是,桐城會館的執事被捕,帶到工巡局,由趙秉鈞親自審問。
這個執事自道叫吳士祿,從照片中認出吳樾的小女孩就是他的女兒。
“這吳樾是幹什麼的?”
“不知道。
”吳士祿答說:“同鄉很多,沒法子去問底細。
”
“他平日來往的,有些什麼人?”
“這吳老爺孤僻得很,沒有什麼朋友來往的。
”
“哼!”趙秉鈞冷笑一聲,“你倒很夠義氣,同鄉同宗,處處替人家瞞着。
不過,義氣兩個字也不是那麼容易得的,我叫你嘗嘗講義氣的滋味!”
說罷,吩咐行刑,最輕的一種,掌嘴五十。
套上皮手套的五十巴掌,打得吳士祿滿嘴流血,不能不說實話了。
“常來的是一位張老爺。
八月二十五那晚上,跟吳老爺睡一屋,兩個人悄悄談了半夜。
第二天一早一起出去,從此沒有回來過。
”
“是這個人不是?”趙秉鈞取出一張從吳樾屋子裡搜出來的照片,讓吳士祿指認。
“不錯!就是這位張老爺。
”
“還有呢?”
還有一個“楊老爺”。
吳士祿問過他的車夫,知道這“楊老爺”名叫楊笃生,湖南長沙人。
現任譯學館教員,乃是戶部尚書張百熙所推薦,但也常到軍機大臣瞿鴻玑家。
五大臣考察憲政,他也是随員之一。
這樣一個有來頭的人物,将他牽涉入内,吳士祿認為可以惹上殺身之禍。
所以斬釘截鐵地說:“有是有,一兩個,來過兩三回,我不知道姓什麼?”
見此光景,趙秉鈞覺得不必再問。
最要緊的是抓住這個關外口音姓張的人,他與吳樾悄悄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相偕出門,自然是一案共犯。
抓住此人,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于是拿這張照片,翻印了許多,分發各處懸賞查緝。
天津探訪局當然也接到了。
這個探訪局的總辦,名叫楊以德,原來是天津老龍頭火車站的司事,職掌剪票。
辛酉之亂,趁火打劫,很發了些财,一時官興勃發,捐了個佐雜官兒,派到探訪局當差。
其時袁世凱正在大抓革命黨,楊以德知道唯此邀功為升官的捷徑,所以自己花錢,廣布耳目,隻要行迹稍微可疑,立即逮捕到局,動刑拷問,冤狂的雖多,真正革命黨人死在他手裡的亦不少。
因此,大得袁世凱的賞識,不過三四年工夫,連捐帶保升到了道員,當上了探訪隊的管帶。
及至探訪隊改組為探訪局,楊以德居然擁有總辦的頭銜了。
由于久任車站剪票,一天不知道要看多少陌生面孔,因此楊以德養成一樣特長,識人之面,過目不忘,隻要看過這張臉,是胖是瘦,是圓是方,有何特征,立即深印腦中。
在他的“簽押房”裡,書桌對面懸着好多照片,孫中山、黃興、康有為、梁啟超、章炳麟等等,閑來無事,谛視不休,一面看,一面在想:“這裡面隻要抓住一個,三品堂官指日可待。
”
從五大臣被炸一案發生,楊以德便已怦怦心動,認為這是一個絕好的立功機會,所以早就派出人去,明查暗訪,看看有什麼行迹詭秘的人出現。
及至姓張的照片到手,一經入眼,不覺狂喜,原來他已經查到了四個來曆不明的人,在秘密監視,這姓張的便是其中之一。
楊以德有個得力的手下,是探訪第三隊的隊長,姓麻,恰好又是麻子,因而麻麻子的外号,格外響亮。
那四個來曆不明的人,就歸這一隊監視,所以楊以德便找了他來問。
“你看!象不象姓餘的?”
“象!”麻麻子答說:“餘本強一定是化名。
”
“現在還在不在?”
“怎麼不在?剛才還有報告來,中午在侯家後的窯子裡。
”
“那還等什麼?”楊以德問。
“不行!這家夥紮手,會把式,沒有五六個人,動不了他。
”麻麻子說:“而且腰裡總是鼓鼓的,說不定也揣着個炸彈,逼急了一鍋煮,抓不住活口,反饒上幾個,不合算。
”
“那麼,你說該怎麼辦呢?”
麻麻子認為隻可智取,到深夜出其不意,悄然掩捕,方能成擒。
楊以德自然同意。
這晚親自出馬,翻牆入内,将這個酒後酣卧的“要犯”從床上揪了起來。
“何必如此!”那人神色泰然地說:“我又不是鼠盜狗竊,跟你們走就是。
”
“好!你是條漢子。
不過,朋友,聽說你手底下很來得,咱們隻好先個人後君子了。
”楊以德吩咐手下,将張榕雙手反剪,外面替他罩上長袍,扶上車直駛探訪局。
在楊以德的簽押房中,姓張的坐着受審。
他說他叫張榕,字蔭華,撫順土著,還是個漢軍,累世充任福陵的“守護役”。
他也承認跟吳樾是好朋友,知道他的一切計劃。
吳樾向主暗殺,這次進京本想不利于鐵良,其後因為朝廷決定立憲,怕民心受了盅惑,不願革命,所以改為向考察政治五大臣下手。
“八月二十五晚上,你們是不是談了一夜?”楊以德問。
“是的。
”
“第二天一大早一起出的門?”
“不錯!”
“那麼,行刺五大臣當然也有你的份羅!”
“不!”張榕從容不迫地否認:“沒有我。
我前一天勸了他一夜,不必用此手段,我那裡會跟他一起去幹這種傻事。
”
“既然你知吳樾有這種計劃,而且你也不贊成,那麼,為什麼不去自首呢?”
“那不是出賣朋友了嗎?”張榕露齒而笑,态度輕松得很。
楊以德語塞。
再問他炸彈的來源,張榕知道是譯學館教員楊笃生所制,卻搖搖頭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