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你快回府去吧!老爺子不知急成什麼樣兒了。
有話不會到天津再說嗎?”
“嗐,翠喜,你不懂!”載振又愁又急,“剛才我是寬你的心,說過幾天到天津來看你,其實那一天才能到天津呐?你要知道,我們的行動比誰都不自由,不奉旨不能離京,這個時候,你倒替我想想,我拿什麼理由跟上頭去說,我要到天津?”
載振心亂如麻,除了憂急愁煩以外,什麼事都不能做。
就這時候來了個人,官拜農工部右參議,姓袁名克定,字雲台,正是袁世凱嫡出的長子。
他是載振的部屬,但場面上稱“大人”,私底下叫“大叔”。
載振一見是他,愁懷略解,拉着他的手到僻處說話。
“大叔!”袁克定說:“我父親已經知道這回事了,有電報來,請王爺跟大叔别着急。
風浪雖大,消得很快,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
“喔,”載振問說:“電報是打給誰的?”
“打給楊杏丞的。
他此刻到中堂那去了,一會兒會來,必有妥當的辦法。
”
聽得這一說,載振心神略定,愁緒稍減而怒氣反增,憤憤地說道:“人心太險!雲台,咱們就是《紅樓夢》上的話,‘一榮皆榮,一枯皆枯’。
你看見這情形了,隻怕對你父親也還有不利的舉動。
”
“是!‘一榮皆榮,一枯皆枯’,我父親拿王爺跟大叔的事,當自己的事一樣。
好的是要查的人,都在天津,多少是有把握的。
”
載振讓他提醒了,頓時精神一振,“不錯啊!人都在天津,還怕逃得出你父親的掌心。
”他說:“咱們等杏丞來了好好商量一下,事情要辦得幹淨利落。
”
正說到這裡,聽差來報:“楊大人到。
”接着隻見楊士琦步履安閑地踱了進來,見面緻禮,換到載振的書房去密談。
“請姨奶奶趕緊預備,回頭就有人來護送她到天津。
可不能修飾,最好亂頭粗服。
不過,要遮人耳目也難。
”楊士琦念了句唐詩:“天生麗質難自棄。
”
載振為之啼笑皆非,“這是什麼時候,杏丞,”他苦笑着說:“你居然還有開玩笑的心情!”
“要有開玩笑的心情,才能化險為夷。
育公,請你先進去關照姨奶奶,檢點随身衣服等在那裡,說走就走,片刻不能耽擱。
”
“原就預備好了的。
”載振突然想起,大聲喊一句:“來人!”
走來的是個俊俏小厮,是載振的貼身跟班小福,進來先向楊士琦與袁克定請了安,才走到主人面前去聽使喚。
“你進去告訴姨奶奶,别戴首飾,尤其是那隻戒指最惹眼。
你得看着,讓她卸下來。
”
“是了!”小福答應着,轉身便走。
“杏丞,我得知道,翠喜到了天津,怎麼安頓她?”
“隻有安頓在王益孫那裡。
”
“安頓在他那裡?”載振不由得心裡嘀咕,“不能安頓在别處嗎?”
“不能!有移花接木一計在,非王益孫頂個名不可。
”
“真的隻是頂個名?”
這話楊士琦無法回答。
“嗐,育公!”他不以為然地:“這時還顧得那許多?”
“大叔,”袁克定率直地說:“禍水去之唯恐不速,何必自尋煩惱。
”
“好吧。
”載振扭過臉去揮一揮手,就象楊翠喜此時在他眼前似的。
“育公,”楊士琦又說:“醇王跟燮老,當然不能親自到天津去查,已經派定兩個人了。
一個是正紅旗滿洲印務參領恩志,一個是内閣侍讀潤昌。
恩志不必管,潤昌那裡該打個招呼。
能不能賞一張名片,我派人傳育公的話,向他緻意?”
“那有什麼不能?”說着,載振親自找出一張名片來,遞給楊士琦。
“還有件事,”楊士琦說:“我是轉達那中堂的意思,這一案即使水落石出,盡皆子虛,可是在育公似乎不能沒有表示!”
“表示?”載振愕然:“表示什麼?”
“應該有個閉門思過的表示。
”
載振想了好一會,爽然若失地說:“是要我辭官?”
“是!差缺都要辭。
”
“這!”載振問道:“老爺子怎麼說?”
“王爺的意思,大叔,”袁克定插嘴:“你該想得到。
”
“有句成語,叫做‘上陣還須父子兵’,”楊士琦緊接着說:
“育公,試想父子上陣,誰個當先?”
載振恍然大悟!父子同時被劾,如果不能兩全,當然是他退避言路。
體會到此,反有如釋重負之感!因為他很清楚,是自己“罪孽深重”,禍延老父,所以一直不敢回府。
如今有此護父之功,稍減不孝之罪,可以少挨多少罵,自然樂從。
“杏丞,這樣辦很好。
所難者是這個折子的措詞,就煩大筆,如何?”
“理當效勞。
”楊士琦安慰地說:“育公,一時頓挫,不必介懷,所謂盤根錯節,乃見利器。
隻要慈眷仍在,必能三兩年内複起。
”
“那是以後的話了。
”載振泰然地,“反正隻要把這場風波壓下去,無所不可。
”
※※※
正紅旗滿洲印務參領恩志與内閣侍讀潤昌坐頭等火車到天津時,是由北洋衙門派出一名候補知府在迎接。
此人名叫世壽,籍隸鑲紅旗,是潤昌同旗的好友。
由于恩志與潤昌,算是奉醇王載沣及大學士孫家鼐所委任,到天津來私下查訪。
為了遮人耳目,不便由首府或首縣公然迎送,因而特地挑中世壽來負招待的總責。
下了火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