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楊度,頗有咄咄逼人的意味,袁世凱史事不熟,不知道有什麼人可以自況,隻好微笑不答。
“其實,宮保,我在想,如果把宋朝倒過頭來,倒有個人很可以取法。
”
“誰啊?”
“趙匡胤!”
此言一出,袁世凱大吃一驚,急忙搖着手說:“晢子醉了,晢子醉了!”
嚴修冷眼旁觀,心裡為那班少年親貴在悲哀!楊度已在想做趙普,要奪他“孤兒寡婦”的江山了,“載”字輩的那些王公,還當自己是生在雍正、乾隆年間。
豈非天下至愚之人?“開飯吧!”袁世凱深怕楊度再發狂言,落入嚴修耳中,諸多不便,所以設法打岔,沒話找話地說:“旅途之中,簡慢之至。
”
“不必客氣。
”嚴修說了這一句,告個方便,由聽差領着到車廂一端去如廁。
“晢子,你沒有醉吧?”袁世凱惴惴然地問。
“宮保怕我喝醉,我就不喝。
”楊度将瓶塞使勁一拍,藏酒入懷。
這證明他神智非常清楚,袁世凱便即低聲說道:“晢子,我很失悔,在京裡的時候,應該常常向你請教。
從今以後,務請勿棄,我打算讓大小兒給老兄遞個門生帖子。
”
“萬萬不可!”楊度受寵若驚,亂搖着雙手,“萬萬當不起!”
袁世凱很想逼楊度說一句,跟袁克定換帖稱兄道弟的話,隻是楊度不喜歡這一套,根本沒有想到。
袁世凱無奈,隻好拱拱手說:“我總覺得大小兒該跟老兄學習的地方,太多,太多。
回京以後,務必多指點指點大小兒!”說着從腰間解下一方漢玉剛印,遞給楊度:“臨歧無以為贈,聊且将意。
晢子,交同金玉之堅!”
“宮保這麼說,楊度不敢不領,亦不敢言謝!”他用雙手将那方漢玉接了過來,随即系在帶上。
※※※
袁世凱離京不久,民政部侍郎趙秉鈞免職,這是意料中事,封印以後,監察禦史謝遠涵參劾郵傳部尚書陳璧,也是意料中事。
這個折子參得很兇。
案由是“虛糜國帑,徇私納賄”,文内條舉劣迹,有訂借洋款,秘密分潤;開設糧行,公行賄賂等等。
當然也牽涉到“五路财神”之稱的梁士诒。
不過,他不甚擔心,因為要講辦鐵路營私舞弊,盛宣懷的把柄都在他手裡。
同時,他全力交涉,從比國收回京漢路的路權,朝廷雖無一字之褒,可是連載澤亦不能不承認他此舉有功于國,盛宣懷想信此機會攻掉他,在他看來,未必能夠如願。
類此參案,自然是派大員查辦;一個是德高望重的孫家鼐,再一個是那桐。
孫家鼐已經不大管事,主持查案的是那桐,而那桐隻要有人送錢上門,不管來路如何,他都敢收,自喻為“失節的寡婦”,“偷漢子”已經不在乎了。
因此,梁士诒益發不愁,把他手下的大将關冕鈞、關赓麟、葉恭綽找了來,有一番話交代。
“兩宮升遐,八音遏密,年下沒有什麼好玩兒的地方,不如請同事們加加班,額外另送津貼。
一方面幫了公家的忙,一方面既省了年下的花費,另外又有收入,是個難得積錢的機會,勸大家不妨買點鐵路股票。
”
兩關一葉,如言照辦,所以郵傳部鐵路這一部門的收支帳目,不待欽差派員來查,就已經整理得清清楚楚了。
到了除夕那天,由于國喪未滿百日,梓宮暫安在宮内,因而平時肩摩毂擊的大栅欄、笙歌嗷嘈的八大胡同,清靜異常。
至于貼春聯、放爆竹,最能渲染年味的那些花樣,自亦一概不許。
九城寂寂,近乎凄涼了。
然而關起門來,合家團聚,又是一番景象。
金魚胡同那宅,來辭歲的絡繹不絕,到得黃昏,關照門上,再有來客,一律擋駕,那桐隻有一班客要請。
這班客在名士筆下,稱為“小友”,全是戲班子裡的名伶,又以旦角居多。
那桐把他們邀了來,不是為了串戲或者清唱,隻以一遇國喪,戲班子立刻就得辍演,伶人生計,大受威脅。
那桐借吃年飯為名,請來相熟的一班“小友”,大散壓歲錢。
當然,名氣有高下,交情有深淺,紅包也就有大小,從四百兩到四十兩不等,跟包一律四兩銀子一個。
到得十點多鐘,這班“小友”散了一大半,但留下來的還有七八個,正在客廳中纏着那桐,要他以維持市面為名,設法破例開禁,準戲班子提早開鑼時,門上來報:“郵傳部梁大人來了!”
已關照了有客一律擋駕,門下居然敢違命通報,自然是已得了一個大人的門包之故。
那桐在這上面最精明不過,也最厚道不過,為了讓門上能心安理得地受那個門包,便點點頭說:“請進來!”
“大年三十,财神駕到!”王瑤卿笑道:“中堂明年的流年,一定是好的。
”
“對了!”那桐被提醒了似的,“财神來了,你們可别錯過機會!回頭好好放眼光出來。
”
在一旁伺候的聽差,聽這一說,随即悄悄地去準備。
這樣的場合,自然不是推牌九,就是搖攤,便搭好桌子,增添燈火,備好兩副賭具待命。
這時梁士诒已經到了廳上,布袍布鞋,手上拿着木盒,一見有這些名伶在座,似乎頗感意外,但仍從容不迫地向主人緻了禮,也跟大家都招呼過了,方始将那木盒子揚揚說道:“得了一盒德皇禦用的雪茄,特地給中堂帶了來,留着待客。
”
他既不說打開來嘗嘗,也未親手奉上主人,卻将這盒封緘甚固的名貴雪茄,順手遞給了那宅的聽差,這一來,那桐當然懂了。
“我不抽這玩意,洵貝勒最愛好雪茄。
”那桐吩咐聽差,“你好好收在我書房裡,我要送人的。
”
“是!”聽差奉命唯謹地,捧着那盒雪茄往裡邊而去。
“今年這個年,可是省事多了。
”那桐指着那班伶人說:
“就苦了他們。
”
“這可是沒法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