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冰茶,由宮女伺候着洗了臉,她才吩咐:“傳小安子!”
安德海應召進入寝殿,望着坐在梳妝台前的慈禧太後,把個黃匣子高舉過頂,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低着頭說道:“主子大喜!江甯克複了!”
“你怎麼知道?”
冷冷的一句話,把安德海問得一愣,好在他會随機應變,笑嘻嘻地答道:“主子洪福齊天,奴才猜也猜到了。
”
“猜得不對,掌你的嘴。
打開吧!”
于是安德海打開黃匣,取出奏折,拆除油紙。
夾闆上一條黃絲繩挽着,結成一個龍頭,隻輕輕一扯,就松了開來,從夾闆中取出黃紙包封,裡面是三黃一白四道奏折。
黃的是照例的請安折,兩宮太後和皇帝每人一份,慈禧太後丢在一邊,隻看白折子。
看不到兩行,嘴角便有笑意了。
安德海便悄悄退了出去,輕輕拍了兩下手掌,等召來所有的太監、宮女,才又重新進屋,一跪上奏:“請主子升座,奴才們給主子叩賀大喜!”
慈禧太後沒有理他,隻這樣吩咐:“你到‘那邊’去看看,如果醒了,就說請在養心殿見面。
”
“喳!”
“還有,派人通知值班的軍機章京,去告訴六爺,說江甯有消息來了!”
安德海答應着飛奔而去。
慈安太後住在東六宮的鐘粹宮,繞道坤甯宮折入東一長街,第一座宮殿就是,原叫他看一看,他卻叩開了宮門,自作主張告訴那裡的總管太監,說有緊要奏折,請慈安太後駕臨養心殿見面。
兩三年來一直如此,凡事以“西邊”為主,“東邊”成了聽召。
慈安太後不敢怠慢,但梳洗穿戴,也得好一會工夫,及至到了養心殿,天色已明,皇帝已上書房,慈禧太後也等了一會了。
先在西暖閣見過了禮,慈禧太後很平靜地說:“我念江甯來的奏折你聽。
”接着朗聲念了其中最要緊的一段:
“十五日李臣典地道告成,十六日午刻發火,沖開二十餘丈,當經朱洪章、劉連捷、伍維壽、張詩日、熊登武、陳壽武、蕭孚泗、彭毓橘、蕭慶衍,率各大隊從倒口搶入城内。
悍賊數千死護倒口,排列逆衆數萬,舍死抗拒。
經朱洪章、劉連捷,從中路大呼沖殺,奮不顧身,鏖戰三時之久,賊乃大潰……。
”
念到這裡,慈安太後打斷她的話,急急問道:“妹妹,是奏報江甯克複了嗎?”
“才克複了外城。
不過外城一破,想來内城一定也破了。
”
這是應該高興的絕大喜事,但慈安太後深深地歎了口氣,忽然傷感了,卻又不肯讓眼淚流落,隻拿着一塊繡花絹帕,不住揉眼睛、擦鼻子。
這個舉動,把伺候的太監們,弄得驚疑不定,但誰也不敢去探問。
站得遠些的便竊竊私議,長春宮傳來的消息不确,江甯來的奏折,怕不是什麼好事,否則,“東邊”何以傷心呢?
慈禧太後是了解她所以傷心的原因的,必是由這個捷報想到了先帝。
十一年的皇帝,幾乎沒有一天不是在内憂外患之中。
由得病到駕崩,雖說是溺于酒色所緻,但那種深夜驚醒,起身看各省的軍報,不是這裡兵敗,便是那裡失守,盡是些令人心悸的消息,加以要饷要錢,急如星火,這樣的日子,也真虧他挨了過去。
“唉!可憐!”慈安太後終于抒發了她的感慨,“盼望了多少年,等把消息盼到了,他人又不在了!”
“過去的,過去了!姐姐,今天有許多大事要辦,你别傷心了!”
就這一句話,把慈安太後的心境,暫且移轉。
她的傷感來得驟然,去得也快,歡喜贊歎地說:“皇天不負苦心人,曾國荃到底立了大功,也真虧他!”
慈禧太後的想法有些不同,她認為江甯的克複,不應該遲到現在。
曾國荃早就下了決心,要達直搗金陵的殊勳。
四月裡李鴻章收複常州,朝命進軍江甯會剿,李鴻章遷延不進,理由是兵士過勞,須得休息,其實是不願去分曾國荃的功。
倘或沒有這些打算,會師夾攻,江甯早就該拿下來了。
“看這樣子,仗打得很兇!可不知道人死得多不多?”
“那還少得了嗎?”
“咳!”慈安太後又憂形于色地,“仗是打勝了,收拾地方,安撫百姓,以後這副擔子還重得很呐!”
這又與慈禧太後的看法不盡相同,但一時也無法跟她細談,此刻要召見細談的是軍機大臣。
“叫起吧!”她說了這一句,便即站起身來,略停一停,等慈安太後走到她旁邊,才一起緩步到了東暖閣,升上禦座。
全班軍機大臣,恭王、文祥、寶鋆、李棠階、曹毓瑛早就在軍機處待命,喜訊雖好,苦于未見原奏,不知其詳,内城破了沒有?洪秀全雖已于四月下旬,服毒自殺,他的兒子,被“擁立繼位”的洪福瑱,可曾擒獲?尤其是僞“忠王”李秀成,此人雄才大略,不可一世,如果他漏網了,太平天國便不算全滅。
大家正這樣談論着,寶鋆忽然想起一件事,“今天該遞如意吧?”
“啊呀!這倒忘了。
”恭王說,“趕快派人去辦。
”
這是多少年來的規矩,凡是國家有大喜慶,臣下照例要向皇帝遞如意,象今天這種日子,如意是非遞不可的。
就在這時候,軍機處的“蘇拉”來禀報:兩宮太後已臨禦養心殿,傳旨即刻進見。
時間倉促,即使象恭王那樣,府裡有現成的如意,也來不及取用,隻好作罷。
如意雖不遞,頌聖之詞不可少,所以一到養心殿東暖閣,恭王首先稱賀。
兩宮太後自然也有一番嘉慰之詞,然後把原奏發了下來。
殿廷之上,不便傳觀,由寶鋆大聲念了一遍,殿中君臣,殿外的侍衛、太監,一個個含着笑容,凝神靜聽。
由于慈安太後不明白江甯的地勢,于是籍隸江陰的曹毓瑛,作了一番“進講”。
他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