劻跟世續說:“倘有懿旨,說朝會大典,常朝班次,攝政王在諸王之上。
這樣,雖未宣示攝政王監國,已指出攝政王的地位,高于掌樞的慶王。
我想天下臣民,皆能默喻。
”
“通極,通極!”世續翹一翹大拇指:“我看也不必請懿旨了,跟監國說一說,立刻明發,也不算矯诏。
”
事機也很巧,恰好奕劻身子不爽,要回府去召醫服藥,正好把這道上谕發了下去,而就在這時候,傳來消息,說慈禧太後病勢突變。
于是一面由内務府大臣,帶領施煥、呂用賓去請脈,一面派軍機章京,趕緊将走在半路上的奕劻追了回來。
“怎麼回事?”他詫異地問:“昨兒召見還好好兒的!”
“暈過去一會。
”世續回答他說:“醒是醒過來了,聽說神氣非常不好!此刻要那兩道懿旨看,又讓拟遺诰!”
“喔,”奕劻說道:“我先看看那兩道懿旨。
”
一道是以溥儀入承大統,早就拟好的,另一道派攝政王監國,剛剛脫稿。
奕劻接來一看,上面寫的是:“現在時勢多艱,嗣皇帝尚在沖齡,正宜專心典學,着攝政王載沣為監國,所有軍國政事,悉禀予之訓示裁度施行。
俟嗣皇帝年歲漸長,畢業有成,再由嗣皇帝親裁政事。
”
奕劻看完,向張之洞問道:“香濤,你看如何?”
“但願這道懿旨有用。
”
這道懿旨有用,便是慈禧太後危而複安,倘或駕崩,所謂“悉禀予之訓示,裁度施行”便成了空話。
因為慈禧太後并不如列朝皇帝,賓天以後有“聖訓”的輯錄,可作為禀承的依據。
“事到如今,我可實在不能不說了!”奕劻仍是以長輩的姿态向載沣說道:“嗣皇帝親政,總還有十三四年,攝政王監國就得監到底!”
載沣不懂他的意思,鹿傳霖聽不見他的話,所以都是困惑的表情。
其餘的人完全明白,奕劻的意思别再蹈太後垂簾的覆轍。
“太皇太後最聖明不過。
”張之洞說:“把這兩道懿旨送了上去,必有指示。
”
“要不要在遺诰上說明白?”
“不要,不要!”
“是的,不必說明白。
”袁世凱立即附議。
奕劻也想明白了,遺诰上寫明垂簾不足為訓,豈不就等于當面罵慈禧太後?所以他亦同意,“不寫也好,看上頭作何指示。
”
于是一面由張之洞與鹿傳霖督同軍機章京草拟遺诰,一面由世續派出人去分幾路打聽消息。
奕劻與袁世凱坐以待變,默默地在打算心事,隻有監國的攝政王走到東問兩句、走到西望望,不知他是在巡視還是不知幹什麼好。
消息陸續報來了,“吉祥闆”已經送到瀛台,由皇後帶同崔玉貴替大行皇帝小殓,欽天監選定明天卯正,也就是清晨六點鐘大殓。
“那麼移靈呢?”袁世凱向來接頭的内務府大臣繼祿問說:
“定在什麼時候?”
“這得請示監國、王爺跟各位中堂。
”
“我先請問,”袁世凱說:“是不是停靈乾清宮?”
“是!”
“由西苑移靈到大内,打寬一點,算他三個時辰好了。
今晚十二點鐘啟靈,也還來得及。
”袁世凱解釋他選這個時間的原因:“這得戒嚴,晚一點好,免得驚擾市面。
”
“不錯,不錯!”載沣接口:“戒嚴要通知步軍統領衙門。
慰庭,這件事請你辦吧!”
“是!”
接着是第二起消息,滿城的剃頭棚子,皆有人滿之患,這表示皇帝駕崩,已是九城皆知。
重聽的鹿傳霖偏又聽見了這些話,失聲說道:“啊!明天一清早成服,百日之内,不能剃頭,咱們也得找個剃頭匠來!”
“不必忙!”世續答說:“内務府有。
太監之中會這手藝的也不少,不怕找不着。
”
一語未畢,第三起消息又來了,是照料福昌殿的奎俊,一進來便大搖其頭:“請脈的兩位大夫又幹上了!”他說:“昨兒是施煥主張用烏梅丸,呂用賓不肯,今兒是呂用賓主張用烏梅丸,施煥不肯。
他說,緩不濟急,炮制烏梅丸很麻煩,又要蒸、又要煅、又要焙,等藥好了,趕不上吃!”
“同仁堂不有現成的嗎?”張之洞說:“而且,同仁堂不是在海澱設了分号?”
“去問過了,這藥隻有他家總号才有,一去一來,也得好大工夫。
再說,方子還得先研究,等藥來了,趕不上吃,這個責任誰也負不起!所以,”奎俊輕巧地說:“幹脆不開方子了!”
“照這麼說,太皇太後也是迫在眉睫了!”張之洞擲筆說道:“遺诰的稿子,不能再推敲了,遞吧!”
“幹脆請起。
”奕劻接了一句:“若是太皇太後來不及有幾句話交代,那可真是抱恨終身的一件事。
”
“說得是!”張之洞回身擺一擺手:“監國,請!”
于是,一行七人,匆匆到了福昌殿,李蓮英進去一回,立刻傳召。
這一次慈禧太後已不能起床了,擁衾而坐,有兩宮女爬上禦榻,在她背後撐着身子,隻聽她喘着氣說:“我不行了!”
一語未終,袁世凱嗷然而号,把大家吓一跳,不過,随即都被提醒了,鼻子裡欷歔欷歔地發出響聲,悲痛不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