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處的,李秀成的供詞來好好研究一下。
為了天氣太熱,也為了格外保密,恭王把軍機大臣們邀到他的别墅“鑒園”去小飲,傳觀李秀成的供詞,一共一百三十頁,兩萬八千多字,頗花了一些時間,可是這還不是供詞的全部。
曾國藩到江甯,曾親自提審李秀成一次,随後便委交他的幕僚主審。
而實際上所謂審問,隻是讓李秀成在“站籠”中書寫親供,從六月二十七寫到七月初六,也不知寫了多少字?寫完就送了命。
因為李秀成幾乎是洪軍中唯一能得到百姓同情的一個人,為了他的被俘,江甯鄉民甚至于捉了蕭孚泗的一個親兵去殺掉,仿佛是要為他報仇似的。
同時,李秀成雖然已成“籠”中之囚,而洪軍将領見了他,依然長跪請安,曾國藩“聞此二端,惡其民心之未去,黨羽之尚堅”,怕解到京師的迢迢長途,出了什麼意外,所以未遵朝命,就地正法。
就因為如此,李秀成的供詞,便顯得特别重要,洪福瑱的脫逃,在供詞中就有詳細的透露。
城破之日,李秀成奉“幼主”,儲諸王眷屬,在數千死士護衛之下,準備突圍。
由于江甯九門都有湘軍把守,不得已暫且隐藏,到了夜半,剝下陣亡清軍的制服,全體改裝,由太平門倒口沖出。
李秀成以他的一匹駿馬,供“幼主”乘騎,自己騎了一匹不良于行的劣馬,竟緻落後被俘。
這當然情真事确,但此外可信的有多少呢?供詞的抄本,曾經曾國藩删節,特别是最後一段,李秀成自言,他可以隻手收齊長江南北兩岸,數十萬洪軍投降清朝。
收齊部衆後,正蔓延于中原的撚匪,可以舉手而平。
又說“招降事宜有十要”,洪秀全有“十誤”,這“十要”和“十誤”是什麼?鑒園的主賓都不知道,因為已“全歸删節”了。
“何必如此?”恭王搖着頭說:“莫非有什麼礙語?”
“諸公請聽此一段。
”寶鋆大聲念着李秀成的供詞:“‘李巡撫有上海,關稅重、錢多,故招鬼兵與我交戰。
’”
這是指李鴻章用上海的關稅,招募洋人戈登·華爾的“常勝軍”而言。
在座的人都隐約聽說過,上海的關稅是李鴻章的一大利薮,現在從敵人口中得到證實。
由此來看,李秀成的供詞,另有一種可借以考察東南統兵大臣的作用,便越發需要閱看全文了。
于是在席間商定,用谕旨饬知曾國藩兩事,一是補送李秀成原供删節的部分,再是查詢洪福瑱的實在下落。
“李秀成既已伏法,洪福瑱一個乳臭小兒,不足為患。
”文祥的思考,一向比較深遠,此時提出了一個極現實的顧慮:“大亂将次戡平,用不了這麼多兵力,湘軍如果不裁,不但坐縻糧饷,而且各處散兵遊勇,勢将騷擾地方,須早自為計。
”在座的人,都以他的話為然,唯有李棠階例外,“不要緊!”他說,“我料定不必朝廷有何指示,曾滌生自己就會有處置。
”
“啊,啊!”恭王象是被提醒了什麼,雙目灼灼地看着李棠階說:“你早年跟曾滌生是講學的朋友,對于曾氏弟兄,知之甚深。
曾老九這個人,到底怎麼樣?”
話題就這樣輕輕一轉,到了曾國荃身上。
李棠階回憶着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徐徐答道:“曾沅甫那時隻有十八、九歲,在他老兄京寓中住了不到兩年,功名之士的底子,與他老兄的方正謹饬,根本是兩路。
不過曾滌生的品鑒人物,确有獨到的眼光。
我記得他送沅甫回湖南,有兩句詩:‘辰君平正午君奇,屈指老沅真白眉’,辰君、午君是指他另外兩個兄弟,國潢和國華,沅甫如今建此殊勳,真是他曾家的‘白眉’。
不過,可惜了!”
“怎麼呢?”
李棠階搖頭歎息:“百世勳名,都為僞‘天王府’一把火燒得大打折扣了!”
這一說,正觸及恭王不滿曾國荃的地方,頓時把一雙長眉皺緊了。
大家都不作聲,論人的操守,發言要慎重含蓄,隻有寶鋆是個欠深沉的人,大聲說道:“是啊,這些日子南方有人來,說得可熱鬧啦!”
“怎麼說?”
“不但曾老九,湘軍人人都發了大财。
僞‘王府’,無不燒得幹幹淨淨,隻有陳玉成的‘英王府’因為空着,沒有燒。
”寶鋆又說,“就算全燒了,多少也剩下一點兒,‘金銀如海’,一下子化為烏有,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
“奇就奇在這兒。
到底是燒掉的呢,還是叫人劫走了?似乎不能不追究一下。
”
“怎麼是燒掉的?真金不怕火燒!”
持重的文祥作恕詞:“也許是逃走的那些個‘王’,自己帶走了,亦未可知。
”
“不對,不對!”寶鋆使勁搖着頭說:“倉卒之間,那帶得完?沒有看見李秀成的供詞,他逃命都是騎的一匹劣馬,可以想見騾馬極少。
憑手提肩挑,能拿得走多少?”
這樣一分析,除非承認“天王府”原就一無所有,否則就不能不坐實了曾國荃一軍破江甯以後,搜括一空。
而江甯被圍四十幾天,交通斷絕,“天王府”的财貨無從私運出城,然則怎會“原就一無所有”?
“唉!”恭王重重地歎口氣,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倏地住腳,滿臉懊惱地說:“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如果國庫充裕,也就算了,偏偏又窮得這個樣子,大亂戡平竟無以善其後,咱們對上對下,怎麼交代?”
在座的人都同情恭王的煩惱,然而不免對他的近乎天真的打算,有自尋煩惱的感想。
這也怪不得他。
以宣宗的愛子,為先帝的同乳,其間雖有猜嫌,而清議認為他是受屈的一方。
三年前的一場政變,對社稷而言,正統不堕,有旋乾轉坤之功。
這三年來,敬老尊賢,嚴明綱紀,而信任曾國藩,比起肅順來有過之無不及。
就因為有此一份魄力,内外配合,各盡其善,得收大功,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