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十四章

首頁
    ,聽得房門上猛然一腳,立刻便是一個洞。

     “開門,開門!”外面大喝。

     小珠抖抖索索地去拔開了門闩,雙扉大開,正是那個大聲吆喝的官長,舉一盞燈籠往她臉上一照,神色頓時不同: “就是她,就是她,一看就知道了。

    好好伺候着!” 不由分說,把她推推拉拉地擁了出去,弄上轎子,鎖了轎門,連同那些箱籠行李,一起擡出村子,往北而去。

     她驚疑不定地好半天,終于想明白,定是德興阿幹的好事!隻怪護送的官兵不管用,從而轉念也難怪,二十多人到了德興阿大軍所駐的防地,還能反抗嗎? 這時的勝保,還未出關,正走到臨潼地方,住在東門外的關帝廟裡,欽命要犯隻是防守嚴密,除去行動不能自由,此外生活起居不受幹涉,加以勝保出手素來闊綽,押解的官兵得了他的豐厚犒賞,格外優容,居然可以會客了。

     所會的客,自然是他的那一班文案。

    當他初被拿問時,群情驚惶,以為會象上年拿問肅順那樣,凡是勝保的黨羽,皆在逮捕之列,所以都存着避一避風頭,躲開了看一看再說的打算。

    及至多隆阿派人安撫各營,申明隻抓勝保一個,大家比較心定了。

    有些則平日倚仗勝保的勢力,為非作歹,自知遲早難逃逮問的命運,依舊不敢出面,比較謹饬安分的,看朝廷既無進一步的行動,而多隆阿待勝保也還客氣,見得事态并不嚴重。

     株連之憂一消,僥幸之心又生,朝好的方面去想,勝保在去年的擁兵京畿,聲言“清君側”而為恭王的後盾,是能夠打倒肅順的關鍵所在。

    有此大功,就該象賜“丹書鐵券”那樣,赦他不死,而況他到底不曾喪師失地,與兩江總督何桂清的情況不同。

    朝廷拿問議罪,多半隻是臨之以威,略施膺懲,至多革職,也還有戴罪圖功的可能。

    此時正不妨好好替他出把力,至少也要見一面,說幾句安慰的話,好為他将來複起時,留下歡然道故的餘地。

     于是從勝保一離西安,沿路便有人來相會,患難之際,易見交情,勝保十分心感。

    同時這對他确也是一種極大的安慰和鼓勵,沮喪憂疑的心情,減消了一大半,他很沉着地與來客密議免禍的方法。

    連着談了幾晚,談出一個結論:到京越晚越好!一則可以把事情冷下來,再則好争取時間,多方活動,預作布置。

     勝保是個說做就做的人,從商定了這個辦法,便盡量在路上拖延。

    最簡單的辦法是裝病,但他的身體其壯如牛,裝病也隻能裝些感冒、腹痛之類的小病,同時也不能總是裝病,這天清早從臨潼的關帝廟起身,正無可奈何地要上轎時,他那随護眷口的老仆,一騎快馬,氣急敗壞地趕到了。

     他是奔波了一日一夜,趕回來報告消息的。

    果然是德興阿幹的好事,八駝行李,四個美妾,都落在别人手中了。

    被搶的地方名叫東鹽郭村,在蒲州城外,德興阿的部下也還搶了别家,逼得那家的年輕婦女投了井。

     勝保自出生以來,何嘗受過這樣的欺侮?但此時如虎落平陽,發不出威,首先想到的是,告訴押解的軍官:“出了這麼檔子無法無天的事,我不能走了。

    我得回西安看你們大帥,聽他怎麼說?” 押解官如何容得他回西安?隻答應在臨潼暫時留下。

    勝保那時,就好比吳三桂聽說陳圓圓為李自成部下所劫那樣,想象着豔絕人寰的呂氏姨太太,偎倚在德興阿懷裡的情形,五中如焚,是說不出的那種又酸又痛,簡直都不想活了的心情。

     “大帥!”有個文案勸他,“此刻急也無用,氣更不必,得要趕緊想辦法,事不宜遲,遲則生變。

    ” 怎麼叫“遲則生變”?勝保楞了一下,才想到是指呂氏姨太太而言。

    事隔兩天,必已遭德興阿沾污,已經“遲”了,已經“變”了!他歎口氣說:“我方寸已亂,有什麼好辦法,你說吧!” “自然是向禮帥申訴。

    ” “對啊!”勝保的精神陡然一振,他拿德興阿無可奈何,但可以賴上了多隆阿,“他得給我句話,不然我專折參他,縱容部屬,公然搶劫,到底是官兵還是土匪?” “正是這話。

    ” “來,來!那就拜煩大筆。

    ” 勝保口授大意,托那文案執筆,寫了封極其切實的信給多隆阿。

    等信寫完,他也盤算好了辦法,取了一百兩銀子,連信放在一起,叫人把負責押解的武官請了來。

     “勞你的駕,給跑一趟西安。

    ”他把信和銀子往前一推,“把我的這封信,面呈你們大帥,信裡說的什麼,你總也該知道。

    ” 看在一百兩銀子份上,而且也算是公事,那武官很爽快地答應,立刻動身去投信。

     “再有句話,得請你要個切切實實的回信。

    ” “勝大人的吩咐,我不敢不遵。

    信,我一定面呈多大人,不過,這個回信,可不一定讨得着。

    如果多大人說一聲:‘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請想想,我還能說什麼?” “那我可不是吓唬你。

    ”勝保斬釘截鐵地說,“沒有切實回信,我在這兒不走。

    鬧出事兒來,别說是你,隻怕你們大帥的頂戴也保不住。

    我這話什麼意思,你自己琢磨去吧!” 說完,勝保隻管自己退入别室,把那武官僵在那裡,不知何以為計?于是那文案便走到他身邊,用驚惶的眼色作神秘的低語。

     “勝大人的意思,你還不明白?落到今天這一步,他還在乎什麼?冷不防一索子上了吊,你想想,那是多大的漏子!” 這兩句話說得他毛骨悚然,欽命要犯,途中自盡,押解官的處分極重,前程所關,不是開玩笑的事,所以“喏、喏”連聲,受教而去。

     看見那武官一走,估量着多隆阿治軍素嚴,得信一定會有妥善處置,勝保的心情比較輕松了些。

    但對德興阿卻是越想越恨,就算眷口行李,能夠完整不缺地要回來,這個仇也還是非報不可。

     左思右想,想出來一着狠棋,親自拟了一道奏折,犯官有冤申訴,仍許上奏。

    奏折中說:“德興阿縱兵搶劫,在蒲州城外東鹽郭村,借口盤查奸細,親帶馬隊、步兵,夤夜進莊,将居民銀錢衣物等件,搶掠一空,該民人等均在英桂行轅控告,請饬查辦。

    ”寫完奏折,又替他的老仆寫了張狀子,命他趕回蒲州,到山西巡撫英桂的行轅去控告德興阿。

    奏折則專人送到西安,請陝西巡撫瑛棨代為拜發,瑛棨跟他有交情,這件事一定肯幫忙。

     能想的辦法都已想到,該做的事也都做了,在臨潼關帝廟等待消息的滋味卻不好受,無事枯坐,不是苦思愛妾,就是想到入京以後的結果,真個是度日如年。

     就這時候,有個想不到的客,深夜相訪,此人叫蔡壽祺,字紫翔,号梅庵,江西德化人。

    道光二十年的進士,一直在京裡當窮翰林,中間一度在勝保營裡幫忙,鹹豐八年冬天丁憂,因為九江淪陷,道路不通,隻好在京守制,境況非常艱窘,勝保也曾接濟過他。

    以後聽說他到四川去了,混得還算得意。

    不想卻又在這裡相會,他鄉遇故人,且在患難之中,勝保特有一份空谷足音的欣慰親切之感,趕緊叫請了進來。

     兩人見了面,相對一揖,都覺凄然,“梅庵,”勝保強笑着吟了兩句杜詩:“‘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 “聽得克帥的消息,寝食難安。

    ”蔡壽祺也強露寬慰的笑容,“總算見着面了。

    ” 勝保又是一揖,感激不已:“故人情重,何以克當?”他又問:“聽說你在蜀中,近況如何?” “我的遭際,也跟克帥一樣委屈。

    ” “怎麼?”勝保反替他難過,“駱籲門總算是忠厚長者,何以你也受委屈?” “唉!一言難盡!” 不僅是一言難盡,也還有難言之隐。

    燈下杯酒,細叙往事,蔡壽祺當然有些假話。

    他是鹹豐九年夏天出京的,出京的原因,無非賦閑的日子過不下去,想到外省看看機會,從軍功上弄條升官發财的路子出來。

    他的打算是由山西入關中,再到四川,然後出三峽順流而下,如果沒有什麼機會,便回江西,在家鄉總比在京的路子要寬些。

     于是以翰林的身分,一路打秋風弄盤纏,走了一年才到四川。

    四川不設巡撫,隻有總督,這時的總督黃宗漢,因為在兩廣總督任内與英國人的交涉沒有辦好,正革職在京,由成都将軍崇厚署理川督。

    崇厚雖是旗人,卻謹慎開明,對蔡壽祺那套浮誇虛妄的治軍辦法,不甚欣賞。

    于是他弄了幾百兩銀子的“程儀”,由成都到重慶,準備浮江東下。

     在重慶得到消息,陝西巡撫曾望顔調升川督。

    蔡壽祺跟曾望顔是熟人,便留在重慶不走,等曾望顔到了任,他也在第二年三月裡,重回成都。

    那時一方面有雲南的土匪藍朝柱竄擾川南富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