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分兩班轎夫換肩疾走,仍舊能讓張之洞在轎子裡好好睡了一覺,所以趕到下關,精神十足,正是他一天當兩天用的另一天開始之時,但袁世凱的專輪,已将起碇,他隻在柁樓上拱拱手,向張之洞遙為緻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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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逗留了三天,袁世凱乘海圻号兵艦,直航天津,到達的那天,正是四十天假滿的十一月初六。
就在這一天,京中傳來消息,雲貴總督魏光焘調任兩江,張之洞回任。
江都會落在魏光焘頭上,是無人不感意外之事。
此人字午莊,籍隸湖南邵陽,出身是個廚子,後來投身湘軍,曾隸服曾國荃部下,後來跟左宗棠西征,積功升到道員。
甲午那年,官居湖南藩司,巡撫吳大澂請纓出關,魏光焘領兵駐牛莊。
日軍未到,望風先遁,一日一夜走了三百裡,幾次墜馬,跌傷了腳,也算“挂彩”。
和議成後,吳大澂帶着他的“度遼将軍”玉印回任,魏光焘的官運更好,竟升了陝西巡撫。
庚子年之亂,下诏勤王,舉兵響應的都交了運,鹿傳霖入軍機;岑春煊升巡撫;魏光焘升總督。
在昆明政事都由雲南巡撫李經羲作主,魏光焘拱手相聽,一無作為。
不過他精力過人,一大早起身,接見屬員以後,總是到各處營伍去看操,“魏午帥”之勤,是很有名的。
這樣一個庸才,能到兩江去當總督,袁世凱可以斷定,決不會是因他勤于看操。
果然問起京中人來,道出一段内幕。
湘軍出身的大員中,有個衡山人叫王之春。
他本來是彭玉麟的“文巡捕”,職司傳達,生得儀表堂堂,是頗為厚重有福澤的樣子,彭玉麟便調他到營伍裡來,積功升到道員。
光緒十年中法之戰,起用宿将,彭玉麟專廣東的軍務,用王之春當營伍處,底缺是廣東督糧道。
以後升湖北藩司,又調四川,看看要爬到巡撫,是很吃力的了。
王之春花樣很多,知道著書立說,也是獵官的一條捷徑,曾請一個廣西人潘乃光,将從恭親王創建總理衙門以來,與各國交往的情形,按年條舉,編次成書,命名為《通商始末記》,因而博得了一個“熟谙洋務”的名聲,居然在光緒二十一年,奉派為吊唁俄皇亞曆山大的特使。
俄國以“頭等欽差”的禮節相待,并有“腑肺語”,因而頗得帝師翁同稣的重視。
及至俄國新君加冕,打算仍派王之春為慶賀專使時,俄國卻又嫌他職位不稱,因而改派了李鴻章。
而王之春則在戊戌政變後,走了榮祿的路子,終于得遂封疆之願,當了巡撫,先放安徽,後在廣西。
始終恃榮祿為靠山,每月都有書信緻候,自然還有伴函的重禮。
魏光焘即是由于王之春的關系,搭上了榮祿的這條線,另外又備了兩萬銀子的門包。
這樣,他的希望調任兩江的意願,才能傳達給榮祿。
于是談到江都的人選,榮祿提出兩點意見:兩江自曾國藩以來,以用湘軍宿将為宜,而且張之洞太會花錢,豈可以兩江膏腴之地供他揮霍?後面這個說法,最能打動慈禧太後的心,因而魏光焘的新命,很快的就下達了。
袁世凱心想,如果說南洋是湘軍的地盤,則北洋就是淮軍的禁脔。
魏光焘碌碌庸才,比張之洞好對付得多,自己的處境較之李鴻章當年先有沈葆祯,後有劉坤一的分庭抗禮,猶勝一籌。
隻要能壓住盛宣懷,不讓他爬上來,便可如李鴻章在北洋之日,将許多可生大利的事業抓在手裡,有一番大大的展布。
這當然要靠榮祿,他的日子不多了,袁世凱默默在籌思,自己還不夠資格取而代之,但可扶助夠資格的人接他的位子,從中操縱,那就等于取榮祿而代之了。
當然,眼前必須格外巴結榮祿。
轉到這個念頭,想起榮祿嫁女的賀禮,縱不能如魏光焘那樣,一送二十萬兩銀子,至少也要讓榮祿高興才是。
“讓榮中堂高興,不如讓榮小姐高興。
”袁世凱的表兄,為他掌管私财的張鎮芳獻議:“所以賀禮之中,應多備珍貴新巧的首飾。
”
袁世凱非常贊賞這個看法。
因為榮祿隻有一子一女,一子在回銮途中病殁,隻剩下一個女兒親骨血,鐘愛異常。
隻要這位小姐說一聲“袁某人送的東西真好”,榮祿也就很高興了。
“禮要兩份。
”袁世凱又問:“送乾宅的呢?”
“那是有照例的規矩的,隻能遞如意。
”
原來乾宅是王府。
漢大臣與親貴通慶吊,照旗人的規矩,喜慶隻能遞如意以申敬意,但袁世凱覺得太菲薄了,決定以北洋公所的名義,送兩萬銀子的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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