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叫得非常親熱,所以恽毓鼎對他亦頗有好感。
等朱綸剛請過安,恽毓鼎便向聽差發脾氣:“明明是朱大少爺,怎麼說是不熟識的生客?真正混帳!”
“老伯,老伯!”朱綸急忙解釋,“是小侄的不是,特意叫貴介不要說破,因對……,”他賠笑說道:“小侄有下情禀告。
能不能容小侄書房伺候?”
“喔,喔!”恽毓鼎有點明白了,“當然,當然。
請!”
進書房要經過後軒,隻見桌子上堆滿了禮物,有雲南宣威火腿、吉林人參等,地上還堆着五十斤壇的花雕四壇,不言可知是朱綸送來的。
“這是朱大少爺送的嗎?”恽毓鼎特意問一聲。
“不中吃!”朱綸搶着回答:“請老伯不要見笑。
”
“太破費了!太破費了!”恽毓鼎一疊連聲地說。
心裡有點嘀咕,知道朱綸有所求而來,而又決不是請“大筆一揮”,作篇壽序什麼的,否則不必摒人密談。
果然!到了書房裡,關上房門,朱綸開門見山地說:“小侄是銜了振貝子之命,特地來求老伯主持公道的。
”
“喔!這……。
”恽毓鼎吸着氣說:“為王公親貴主持公道,這,我還差幾年道行。
”
“老伯太客氣了!老伯一枝筆,橫掃千軍誰不佩服?”朱綸放低了聲音說:“有個稿子,請老伯過目。
”
恽毓鼎接到手裡,入目便覺心驚,隻見案由是:“奏參樞臣,懷私挾詐,請予罷斥。
”有“樞臣”的字樣,而又是載振所托,當然指瞿鴻玑。
恽毓鼎心想,這一棒子過去,倘或打對方不倒,反彈過來,自己一定頭破血流。
這樣想着,便先不看下文,擡頭問道:“樞臣指誰?”
“老伯看下去就知道了。
”
“不看我也知道。
不過,世兄,”恽毓鼎微笑問道:“我很奇怪,何以不找别人,要找到我?”
“這有個緣故。
壬辰各位老年伯,都覺得隻有老伯最看顧同年,衆望所歸,請老伯出面。
”
“這話,世兄,真是俗語所說‘丈二金剛,摸不着頭’了!”
“我略微說一說,老伯就明白了。
壬辰一榜,如今得意的,都跟慶邸、北洋處得極好,換句話說,慶邸跟北洋一倒,壬辰一榜,隻怕都要大受打擊。
”
“啊!”恽毓鼎一下子被提醒了,“這話不假!”
他略略算一算,眼前朱綸的父親朱家寶,就是走慶王的門路;現任農工商部侍郎的唐文治,是慶王府的西席;學部侍郎寶熙亦跟慶王很接近。
而凡跟慶王接近的,亦都與北洋有淵源。
如果慶、袁一垮,同年中受影響,确是大有人在。
可是,趙啟霖亦是壬辰科。
提到這一點,朱綸認為瞿,趙以同鄉而認為師生,鄉誼重于同門之誼,正該群起而攻。
“同門豈可相攻?”恽毓鼎有不以為然的神色。
朱綸善于察言辨色,聽出語氣中并不是不可攻瞿鴻玑,便又說道:“還有件事禀告老伯,善化如久此執政,遲早會危及聖躬!”
一聽這話,恽毓鼎的雙眼睜得好大,“這是怎麼說?”他咄咄逼人地問。
“善化幾次造膝密陳,戊戌政變一案中獲罪的人,應該起用,皇太後總是裝聾作啞。
這已很給他面子了,那知善化言之不已,隻怕皇太後疑心是皇上的指使,那一來母子之間,不又生了很深的意見了嗎?”
“你這話,”恽毓鼎近乎呵斥地,“是聽誰說的?”
“慶邸、澤公,還有肅王都說過。
”朱綸從恽毓鼎的臉色中看出,這個說法有用,所以又加上一句:“唐年伯也知道的。
”
他口中的“唐年伯”,便是唐文治。
此人雖在慶王門下,但人品學問,均有可取,是同年公認的君子。
朱綸引他為證,話就有力量了。
恽毓鼎眨着眼想了好一會,點點頭自語似地說:“是不可不去!不然就是皇上的一大隐患。
”
原來恽毓鼎倒也是愛君的人,不過他跟戊戌前後的新黨不同,不以為愛君就必須反對慈禧太後,而以調和兩宮,向往着母慈子孝的境界,自然以“保護聖躬”為重。
這個想法跟張之洞頗為接近,不同的是,恽毓鼎的态度比較激烈。
如今為朱綸所說動,深怕瞿鴻玑的做法,陷皇帝的處境于不利,所以決定去此隐患。
這樣一種了解,正是朱綸所期待的,忖度情況,已是水到渠成,不必再多說什麼。
果然,恽毓鼎開始看那個稿子了。
奏稿的案由之下,寫的是:“據稱協辦大學士外務部尚書、軍機大臣瞿鴻玑暗通報館,授意言官,陰結外援,分布黨羽。
”
看到這裡,他有疑問了。
“何謂‘暗通報館’?”
“辦《京報》的汪康年,不是恃善化為奧援嗎?”
“這不能說是‘暗通’。
”
“别自有故。
”朱綸緊接着說:“宮裡傳出來的消息,有一次太後跟善化發了幾句牢騷,言下至不滿于慶邸父子。
善化經由瞿汪兩家内眷往來,把消息透露給汪康年,汪又悄悄告訴了英國《泰晤士報》的記者,發了一條新聞,說中國的政局有大變動,執政快要換人了。
上頭知道這件事,大為生氣,說是不知什麼人造謠?一查才知真相,認為善化是陰險小人,慈眷大衰。
”
“原來有此一說。
那麼,‘授意言官’自是指趙而言?”
“是!”朱綸答說:“聽說另外還有人。
”
“‘陰結外援’呢?”
“不就是岑制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