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是嗎?”
“這當然。
”慈安太後躊躇着說,“還得要想辦法勸一勸老六才好。
”
“誰能勸他,他能聽誰啊?”慈禧太後停了一下又說:“話說輕了,不管用,說重了,誰有這個資格說他?”
“這倒是真的。
”慈安太後深深點頭,提到故世的惠親王綿愉:“有老五太爺在就好了!不管怎麼樣,就那一位胞叔,話說得重一點兒,也不要緊。
”
“能說他的,現在就隻有兩個人了。
”
“誰啊?”
“自然是姐姐你跟我。
”
“我可不成!”慈安太後苦笑道:“我放不下臉來,而且我的嘴也笨,心裡有點兒意思,就是說不出來。
”
慈禧太後微微颔首,表示諒解她的困難,接着躊躇地沉吟着,故意要讓慈安太後發現她有話想說而來問她。
“妹妹!”慈安太後猜到了她所躊躇的是什麼,“你倒不妨找個機會勸一勸他。
”
“這也不光是勸。
”
“還有什麼?”
“是保全他。
”慈禧太後慢條斯理地,顯得異常沉着,“我常看各朝的‘實錄’,象雍正爺跟年羹堯,跟舅舅隆科多,先是那麼好,到頭來弄得凄凄慘慘下場,照我說,這是雍正爺的錯。
”
宮裡關于雍正的傳說最多,年妃與他哥哥年羹堯的故事也不少,但都是批評年羹堯跋扈,沒有說雍正不對的。
所以此時慈安太後對她的話,很明顯地表示出聞所未聞的困惑。
“這都是雍正爺縱容得他那個樣子!”慈禧太後說,“倘或剛見他得意忘形,就好好兒教訓他一下子,年羹堯當然就會收着一點兒,那不是就不會鬧到那樣子不能收場了嗎?”
一連用了三個“就”字,就這樣,就那樣,把慈安太後說得心悅誠服:“一點兒不錯,一點兒不錯!”
“老六到底年紀還輕。
”她又換了一副藹然長者的聲音,“現在掌這麼大權,真正是少年得志!讓他受點兒磨練,反倒對他有好處。
”
“嗯!”慈安太後口中應聲,心裡在測度她這兩句話的意思。
“我倒是為老六好,想說一說他,不過,這件事,咱們倆總得在一起才辦得成。
”
“那當然。
”
有了這句話,她放心了。
事情也不用急,看機會慢慢來,唯一的宗旨是,不辦則已,辦就要辦得幹淨俐落。
當然,這隻是她心裡的意思,對慈安太後,對任何人都是聲色不動。
然而這不動聲色,在蔡壽祺看,是個絕好的征象。
頭一個折子是試探,如果兩宮太後交了下來,或者恭王得到消息,有所表示,他便須另作考慮,此刻留中不發,而且别無動靜,一切都如預期,那便要上第二個折子了。
一個人抽毫構思,有了全篇大意,便先把案由寫了下來:“為時政偏私,天象示異,人心惶惑,物議沸騰,請旨饬議政王實力奉公,虛衷省過。
”筆鋒針對着恭王便掃了過去。
蔡壽祺使了個借刀殺人的手法。
上月間原有一個名叫丁浩的禦史,也是為“天象示儆”上了一道“請恐懼修省”的奏折,内中有請告誡臣工“勿貪墨、勿驕盈、勿攬權、勿徇私”的話,他借題發揮,說這是為議政王而言,接下來便大做文章:
“夫用舍者朝廷之大權,總宜名實相符,勿令是非颠倒,近來竟有貪庸誤事,因挾重資而内膺重任者;有聚斂殃民,因善夤緣而外任封疆者。
至各省監司出缺,往往用軍營驟進之人,而夙昔谙練軍務,通達吏治之員,反皆棄置不用,臣民疑慮,則以為議政王之貪墨。
”
“内膺重任”和“外膺封疆”,是指通商大臣薛煥和陝西巡撫劉蓉。
薛煥“挾重資”而對朝中大老有所孝敬,盡人皆知,中傷劉蓉的話,則是蔡壽祺挾嫌報複,但薰莸同器,相提並論,好的也成了壞的,這是蔡壽祺的“得意手筆”。
他略略沉吟,又往下寫:
“自金陵克複後,票拟谕旨,多有‘大功告成’字樣,現在各省逆氛尚熾,軍務何嘗告竣?而以一省城之肅清,附近疆臣,鹹膺懋賞;戶兵諸部,胥被褒榮,居功不疑,群相粉飾,臣民猜疑,則以為議政王之驕盈。
”
這一段話是“欲加之罪”,但算是為妒羨曾氏兄弟、李鴻章、左宗棠和官文等人封侯封伯的旗營武将,發了一頓牢騷。
以下“攬權”、“徇私”,照恭王的勇于任事和略嫌任性的性格來說,自然不乏事例,可為攻擊的材料。
所以這兩款“罪狀”,寫起來不費多大的事。
費事的是既要參劾恭王,又要迎合太後。
他寫了好幾遍總覺得辭意隐晦,怕慈禧太後看不懂,于是放開筆鋒,率直寫道:
“臣愚以為議政王若于此時引為己過,歸政朝廷,退居藩邸,請别擇懿親議政,多任老成,參贊密勿,方可保全名位,永荷天眷。
即以為聖主沖齡,軍務未竣,不敢自耽安逸,則當虛己省過,實力奉公,于外間物議數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
後面這段話是陪襯,主旨是在“歸政朝廷”四字。
蔡壽祺心裡在想,這句話必蒙慈禧太後激賞,隻是“别擇懿親議政”,還要說得清楚些,但也應該有一番小小的曲折,不妨拿第一次所上的折子來做個題目:
“至臣前日封奏,如蒙皇太後皇上俯賜采納,則請饬下醇郡王、大學士、六部九卿,秉公會議,擇要施行。
”
連改帶抄,費了一夜工夫,第二天把折子遞了進去。
軍機處已經從内奏事處得到消息,蔡壽祺頭一個折子上去,留中不發,十天以後又上第二個折子,倒是什麼花樣?須得留點兒心。
因此下一天一大早,軍機章京接了折回來,打開折匣首先就找蔡壽祺的折子,而偏偏就少他這一件。
“這事兒好怪啊!”寶鋆接得報告後,悄悄地跟文祥研究,“得要打聽一下子才好。
”
文祥還來不及回答,一名蘇拉掀簾進來禀報,說“恭王有請”。
兩人到了那裡,恭王跟他們商議江甯的善後事宜。
陵西道監察禦史朱鎮有個奏折,說“金陵克複已久,善後事宜,亟應認真辦理”,指陳“遣散兵勇,清還田宅,撫恤難民,招徕商賈”四事,請旨饬下兩江總督曾國藩切實籌辦。
恭王認為這是件大事,但所需經費,相當可觀,要先替曾國藩設身處地想一想,能不能籌措,有沒有困難?
這一談,話題扯得極廣。
突然間聽得自鳴鐘打了九下,恭王不覺詫異:“怎麼,到這時候還不‘叫起’?派人去看一看,怎麼回事?”
平常總在八點鐘“叫起”,這天晚了一個鐘頭,難怪恭王不解。
他不知道,這正因為兩宮太後在談他的事,尚未得到結論的緣故。
蔡壽祺的第二個折子,連慈安太後都覺得有些驚心動魄!她認為這個翰林的膽子太大了,居然敢提出讓恭王“退居藩邸”的建議!那麼“别擇懿親議政”,是找誰來接替恭王呢?
聽慈禧太後念到末尾,她有些明白了。
毫不思索地問道:
“是讓老七來當議政王?”
“他那兒成!”慈禧太後使勁搖着頭,“得另外找人。
”
“另外找人?”慈安太後越發驚詫,“你是說不教老六管事?”
聽這口風,慈禧太後未免失望,一時無話可答,便反問一句:“那麼你看呢?這個折子總不能不辦呀?”
“我看小小給老六一點兒處分吧。
”
“這還不如說他幾句。
”
“對!”慈安太後趕緊接口,“就說他幾句好了。
”慈禧深悔失言,力圖挽救,因而又問:“說他,他不聽呢?”
“那就照你的意思辦。
”
這一次是慈安太後失言。
“好!”慈禧太後欣然同意:“咱們就這麼商量定規了。
”
于是“姊妹”倆又細細地研究蔡壽祺的折子,以及兩人如何此唱彼和,勸恭王總要謹慎小心。
等一切妥帖,方傳旨“叫起”。
行過了禮,照例由恭王陳奏,等他站在禦案旁邊,把應該請旨事項,一一回奏明白,有了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