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慈禧太後趕緊攔着她說,“你的意思我知道,慢慢兒來。
”
“我是不放心大工。
我看還是得讓老六管着一點兒。
”
“我已經想到了。
這件事得要交給寶鋆,等他出了闱再說吧!”
兩宮太後談這些話的時候,已有無數人在琉璃廠看“紅錄”。
闱中已在填榜,聚奎堂上,總裁賈桢、副總裁寶鋆南向正坐,左首是“钤榜大臣”、右首是“知貢舉”,十八房官,東西列坐,提調和内外監試,則面對總裁,坐在南面,堂下拆卷,拆一名,唱一名,填一名。
琉璃廠的書鋪筆墨莊,早就跟闱中的雜役接頭好的,出一名新貢士便從門縫中塞一張紙條出來,一面報喜讨賞,一面在自己店鋪門口貼出紅報條,這就是‘紅錄”。
“紅錄”所報的新貢士,照例從第六名開始。
闱中填榜也是從第六名開頭,前五名稱為“五魁”,要到最後才揭曉,也是從第五名往上拆。
拆到五魁,總在深夜,謄錄、書手、刻工、号軍、雜役,還有考官帶入闱中的聽差,總有數百人之多,人手紅燭,圍着寫榜的長桌子,照耀得滿堂華輝,喜氣洋洋,稱為“鬧五魁”。
然後鳴炮擊鼓出榜。
這就該出闱了。
天亮開“龍門”,賈桢和寶鋆率領着所有的内簾官,在外簾官迎接慰勞之下,結束了曆時一個月的掄才大典。
等寶鋆回到私邸,已有許多新貢士來拜“座主”,大禮參拜,奉上“贽敬”,一口一個“老師”,既恭敬,又親熱,就象得了個好兒子一樣。
這原是當考官最得意,最開心的時候,但寶鋆心不在焉,吩咐門上,凡有門生來拜,贽敬照收,人卻不見。
自己略問一問家事,随即換了便衣,傳轎到恭王府。
恭王是早在盼望這一天了。
他與寶鋆的交情,是常人所想象不到的,那或者可以說是緣分,否則就無法解釋了。
因為他們之間——至少在恭王是如此,不涉絲毫名位之念,或許這正是恭王與寶鋆的交情,所以特殊的原因。
在宮廷以外的任何人面前,他都是第一人,舉止言語,自然而然地有着拘束或顧忌,那就象穿了一雙不合腳的靴子似地不舒服,惟有與寶鋆在一起,他才可以忘卻自己的身分,放浪形骸,領略“人貴适意”的真趣。
這也就是知己了!一個急着要來探望,如饑如渴,一個也知道他出闱以後便會來,早就預備着盡一日之歡。
寶鋆也可以算作“老饕”,最愛吃魚翅,恭王府的魚翅,就是他當浙江學政,道出山東,從窮奢極侈的河工上學來,轉授給恭王府的廚子的。
那魚翅的講究,還不僅在于配料,發魚翅就匪夷所思,幹翅不用水泡,用網油包紮上籠蒸透發開,然後費多少肥雞,多少“陳腿”,花幾天的工夫,煨成一盂。
這天恭王就以這味魚翅迎候寶鋆。
如果是平日相見,而座無生客,往往口沒遮攔,任何諧谑都不算意外,但這天不同,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恭王所遭受的打擊太重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放開一切的輕松心情。
小别重逢,仿佛陌生了似的,相對添許多周旋的形迹,首先問到闱中的情形,“許星叔最得意。
”寶鋆答道:“得士二十一人。
”
“我也沒有打聽‘紅錄’,那些人中了?”
“杭州的汪鳴銮、湖南的王先謙、廣西的唐景崧。
”寶鋆屈着手指,一個個數給他聽。
“吳汝綸呢?”
“那自然是必中的。
”
“還好!”恭王笑道:“可免主司無眼之譏。
”
“不過他吃虧在書法。
”寶鋆搖着頭,“殿試隻怕會打在‘三甲’裡面。
”
“今年不知會出怎麼一個狀元?上一科的狀元,誰會想得到是個病人?”
那是指翁同和的侄子翁曾源,身有痼疾——羊角風,經常一天發作四五次,偏偏殿試那天,精神抖擻,寫作俱佳,一本大卷子寫得黑大光圓,絲毫看不出病容。
這樣才點了元,造成一段叔侄狀元的佳話。
“凡事莫如命。
唉!”恭王重重歎着氣,“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寶鋆知道他感慨的是什麼。
闱中消息隔絕,急于想探聽詳情,卻又不知從何問起,便也歎口氣說:“闱中方一月,世上已千年!如今這局棋是怎麼樣了呢?”
“反正輸定了。
”
“輸定了?”寶鋆皺着眉問:“不能找個‘劫’打?”
“怎麼沒有‘打劫’?五爺跟老七全幫着打。
總算虧他們。
”恭王停了一下,說了連跟文祥都不肯說的心底的話:“前天還打赢了一個劫,這一關一過,我才松口氣。
現在隻望少輸一點兒了!”
于是在妙齡侍兒,殷勤照料之下,置酒密談。
恭王把這一個月來波詭雲谲的變化,細細傾訴。
在寶鋆固然一掃多少天來,不得事實真相的郁悶,就是恭王,能把心頭的委屈煩憂,一瀉無餘,也覺得輕松得多了。
“這一個月,幾乎步門不出,倒正好用了幾天功,有幾首詩,你給改一改。
”
恭王叫人從書房裡拿了詩稿來,寶鋆剛接在手裡,丫頭傳報,說是文祥來了。
他來得正好,寶鋆實在沒有那份閑情逸緻替恭王改詩,一心盤算着要去看文祥,商量“正事”,所以這時便乘機把詩稿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