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況如何?”熊希齡問說。
“‘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很好啊!”
“隻怕一樣不好。
”熊希齡笑道:“錢不夠花。
”
楊度笑笑,然後又說:“聽說你要來,我跟房東太太說,‘不要緊了,有人送錢來給我過年了!’”
“不錯,可以讓你過肥年。
不過,你要作文章。
”
楊度不答,從口袋中取出一張紙來,遞了過去,熊希齡接來一看,上面寫着三行字“世界各國憲政之比較;憲政大綱應吸收各國之所長;實施憲政程序。
”
看完,兩人相視而笑,真有莫逆于心的惬意。
熊希齡将那張紙折起來收入口袋,“這三個題目很好!”他說:“潤筆總有萬金之譜,回頭我先送兩千過來。
晢子,過個肥年在其次,你平生的抱負,正好借五大臣這個軀殼,大大展布一番。
這是絕好的機會,請你珍視。
”
楊度點點頭答說:“話我要說在前面。
論見解,卓如未必趕得上我,不過以腹笥之寬,行文之暢,我不能不讓他出一頭地。
所以這三篇文章,我要分一兩篇給他做。
”
“那都随你!不過,卓如的筆鋒太犀利,不要帶出什麼有忌諱的話,那可不是鬧着玩的事。
”
“不要緊!我跟他說明白,如果有這樣的情形,我要改他的稿子。
”
“那,我也要跟你說明白,若有這樣的情形,我要改你送來的稿子。
”
“盡改不妨。
”楊度問說:“何時交卷?”
“大概半年吧!”
“那還早得很。
”楊度很高興地說:“閣下此來,無異放赈,今年有好些留學生可以舒舒服服過年了。
”
一件大事說定,熊希齡十分高興,在料亭中當着濃妝豔抹的藝妓,大捧楊度。
這倒也不盡是作假,熊希齡有樣好處,待人厚道而且誠懇。
所以在趙爾巽之前,為湖南巡撫陳寶箴延入幕府,便頗受器重,亦就在他那誠懇兩字。
有一次延經學家皮鹿門講學,熊希齡親自擂鈴,召集聽衆入講堂,便有人戲撰一聯:“鹿皮講學,熊掌搖鈴”。
又有人妒嫉他是陳寶箴面前的紅員,用“熊”、“陳”同姓以拆字格做一副對聯,将他連陳寶箴一起罵在裡面,道是:“四足不停,到底有何能幹;一耳偏聽,曉得什麼東西?”卻不知熊希齡的“能幹”,正因他“四足不停”之故。
這次五大臣在日本,更得力于熊希齡的“四足不停”。
原來革命黨人将有不利于五大臣的舉動,勞動日本警察,晝夜守護。
載澤等人,吓得步門不出,一切需要對外接洽的事務,全靠熊希齡奔走。
直到陰曆二月初一,五大臣自橫濱上船赴美,才得松一口氣。
到得美國,分道揚镳,端方、戴鴻慈考察德國,載澤、李盛铎、尚其亨由英轉法。
一路逍遙,到得五月下旬,先後回到上海,但槍手的文章尚未寄到。
于是熊希齡又出一個主意,以“考察東南民氣、征集各省意見”為名,留人在上海守候,一面派專人趕到東京飯田町楊度寓所坐催。
當時商定,端、戴留守,載澤等人先回京複命。
不多幾日,派到日本的專差回來了,攜來一大包文件,奏折、論說、條陳,一應俱全。
其中有個論立憲應從改革官制着手的說帖,端方大為欣賞,趁戴鴻慈正好不在,将這個說帖悄悄抽下,攫為己有了。
及至坐輪船到了天津,自然做了北洋衙門的上賓,盛筵既罷,戴鴻慈回行館休息,端方便在袁世凱的簽押房裡,将那個說帖取了出來,說一聲:“四哥,你看這個主張如何?”
袁世凱隻一看頭幾行,便很起勁了,“深獲我心!”他拍着大腿說:“我早就有此意了。
好些衙門隻剩一個空架子,吃閑飯的官兒,虛耗俸祿,還影響了他人的士氣,非徹底改革不可。
還有那些都老爺,遇事生風,不辨是非,真正敗事有餘,成事不足!都察院這個衙門,也該取消。
”
“四哥,你沒有細看說帖,看了你才知道,其中妙用無窮。
”
聽這一說,袁世凱聚精會神地細看說帖,看到一半,便即明白,原來這個改革官制的辦法,主張采取責任内閣制,内閣總理大臣欽派而提交國會通過,閣員由總理大臣遴選奏請敕命,與日本的内閣,一式無二。
如果照此辦法實行,内閣總理大臣當然是慶王奕劻。
大權在握,要排去瞿鴻玑方便得很。
即使仍為閣員,上奏是總理大臣一人之事,不必象軍機大臣那樣全班進見,瞿鴻玑亦就無法從中操縱,“挾天子以令諸侯”了。
“這,”袁世凱遲疑地說:“隻怕上頭不肯放手。
”
“自然要有個說法,才能讓上頭照辦。
”
“喔,陶齋,你倒說來我聽聽。
”
“我是一條苦肉計,此刻不必細說。
四哥,我隻問你一句話,如果責任内閣制實行,你願意不願意入閣?”
“這……。
”袁世凱沉吟着。
“曾湘鄉說過,‘辦大事以找替手為第一’,大老也沒有幾年了。
”
“大老”是指奕劻。
端方的意思,奕劻告老,必牢保薦袁世凱接任總理大臣。
意會到此,袁世凱自不免怦怦心動。
“陶齋,你還是先說說,是怎麼一條苦肉計?”
“四哥,如果你打算一輩子在北洋,這條苦肉計使不得,不能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端方說道:“反正要入閣的,就無所謂了,我想複命時這麼回奏:立憲規模,宜仿日本。
至于改革官制,可以裁抑督撫,集權中樞,庶幾無外重内輕之嫌,方為長治久安之計。
”
“這話也沒有什麼說不得。
督撫有權無權,全看自己的做法。
”
“那就是了,我準定照此回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