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上來,并排跪下,由崇綸陳奏戲目。
“今兒伺候兩位皇太後、皇上五出戲。
”他把手裡的一個白折子打開來,一面看,一面說:“第一出《四郎探母》。
春台班掌班餘三勝的四郎,胡喜祿的公主。
京城出頭一份。
”
一聽這話,慈禧太後把從阿克丹那惹出來的氣,消失得幹幹淨淨,因為大家都知道她最愛聽《四郎探母》,于今首演的就是此戲,不但投了所好,而且也見得她比慈安太後更受人尊敬。
“第二出是出玩笑戲,劉趕三的《探親相罵》,這也是頭一份。
”崇綸略停一停說:“第三出是盧台子的《空城計》,慶四給他配司馬懿。
這又是頭一份。
”
“你倒是有多少‘頭一份’哪?”慈禧太後說了這一句,又問:“盧台子是誰?”
“喔。
盧台子就是盧勝奎。
”
“原來盧台子就是盧勝奎。
”慈禧太後問:“還有呢?”
“盧勝奎跟劉趕三,今兒個都是雙出。
”崇綸答道,“《空城計》下來,先墊一出小戲,好騰出工夫來讓盧勝奎卸裝,扮下一出戲。
這墊的一出戲,也是京城裡的頭一份。
”
崇綸是有意帶些“耍貧嘴”的意味,好博太後一笑,果然,連慈安太後都被逗樂了:“怎麼全是頭一份啊?”她忍俊不禁地問。
“不是頭一份,不敢伺候兩位太後和皇上。
”崇綸精神抖擻地說:“這出戲叫《時遷盜甲》。
”
“那不是昆戲嗎?”
“是。
唱這出《盜甲》的,就是個‘蘇醜’,叫楊鳴玉,他的絕活挺多,這一出《盜甲》是專為給皇上預備的。
再下來就是大軸子了,《群英會》!程長庚的魯肅、盧勝奎的諸葛亮、徐小香的周瑜、劉趕三的蔣幹。
”
“程長庚!”慈安太後以略帶訝異的聲音問道:“他還在京裡?”
“他還在京裡,還是‘三慶徽’班的掌班。
”崇綸又把一個戲折子高捧過頂:“還留着富餘的工夫,預備兩位太後點戲。
”
“這樣就很好了!”慈禧太後說:“傳膳開戲吧!”
于是,一面是太監遞相傳呼,搭膳桌,擡食盒,依上方玉食的規矩供膳,一面是笙簧并奏,鑼鼓齊鳴,由升平署的太監演唱吉祥例戲,滿台神佛仙道,隻是熱鬧而已。
兩宮太後和皇帝,把這些戲都看得厭了,但規矩必須如此,便隻好由他們去。
“趁這會多吃一點兒!”慈禧太後向跟她在一桌的大公主說:“吃飽了好聽戲——你不是說不愛聽昆腔,愛聽皮黃嗎?”
“是!”大公主很馴順地答應着,把一碟蜜汁火方移到慈禧太後面前。
這是她喜愛的一樣食物,為了酬報大公主的“孝心”,她先嘗了一片火腿,然後轉臉對侍立在旁的安德海說道:“拿這個送給六爺。
不必謝恩!”
話是這麼說,并不用在禦案上撤走這個菜,禦膳照例每樣兩份,一份禦用,一份備賞,備賞的一份,送到黃幔外面,恭王聽說不必謝恩,也就坦然接受了。
等安德海回到慈禧身邊,例戲已經唱完,台上貼出一張黃紙,大書:“奉懿旨演《四郎探母》”。
然後是内務府的兩名司員,從“出将”、“入相”的上下場門走了出來,在台柱前相向而立,這是内廷的規矩,名謂“帶戲”。
“讨厭!”慈禧太後輕輕咕哝了一聲。
這兩個字隻有大公主聽見,好好一出戲,有這兩個官員站在那裡,搞成格格不入的場面,确是讨厭。
大公主懂得她的意思,便招一招手把安德海叫到跟前,有話吩咐。
“這兒不是宮裡,用不着‘帶戲’。
讓他們走開!”大公主極有決斷地吩咐。
“是。
”安德海答道,“我馬上去告訴他們。
”
他用不着去看臉色,就知道大公主的話,必是慈禧太後的意思。
他在宮裡,連皇帝都要欺侮,就隻忌憚大公主。
她說話厲害,不問在什麼地方,更不管他面子上下得來、下不來,若惱了她時,憑借身分,占住道理,一頓申斥讓人無法申辯。
當然,那是由于慈禧太後的寵愛,而照安德海的想法,大公主的得寵,是因為恭王掌權,如果做父親的垮了下來,做女兒的那也神氣不到那兒去了。
他一路走,一路這樣在想,尋着了崇綸,傳到了話,台上的兩名内務府官員,随即悄悄退下,剩下楊四郎與鐵鏡公主,從容自在地去“猜心事”。
“這才好!”慈禧太後越發高興了,聚精會神地看完這出戲,回頭說一聲:“賞!”
安德海是帶了銀子來的,賞了一個五十兩的“官寶”,于是餘三勝與胡喜祿到台前來謝了賞。
接着便是劉趕三的《探親相罵》,盧勝奎和旗人慶四的《空城計》,兩宮太後,無不有賞。
第四出《時遷盜甲》,楊鳴玉那翻騰跌撲,落地無聲的武功,把個小皇帝看得幾乎在禦座上都坐不住,也放了一回賞。
大軸上場,天将黑了,明晃晃點起無數粗如兒臂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