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采納了他的建議。
“再跟皇上請旨,内務府的印鑰,可仍舊是由奴才佩帶?”
“當然啦!你這話問的是什麼意思?”
“奴才想求皇上賞一道朱谕,申明旨意,以後奴才跟全慶商量公事,就方便得多了。
”
這“商量公事”,包含着向全慶提用款項在内,皇帝自然支持他的請求。
于是皇帝在面谕軍機大臣,吏部尚書全慶兼署總管内務府大臣的同時,下了一道朱谕:“肅順仍帶内務府印鑰。
”此外,還有好幾件朱批的奏折交下來,使得清閑了好幾日的軍機章京們,又大忙了起來。
朱批的奏折,在軍機處隻錄存副本,稱為“過朱”,原折發交原奏事衙門。
在京的大小官員,從萬壽節以後,就未見過“明發上谕”,上了奏折的衙門,也不見原折發回,以緻謠言極多,人人關懷,不知“聖躬不豫”到了怎樣的程度?因此,凡是在内廷當差的官員,那幾日都是訪客不絕,意在探聽消息。
當然,他們自己在宮裡也是天天在打聽:“熱河有‘包封’沒有?”軍機處專差飛遞的文件包,稱為“包封”,若有包封,便可以知道皇帝已照常召見軍機,處理政務,當然是“聖躬康複”了。
這天終于等到了熱河的包封,在内廷當差的官員,特别是那些位居清要,行動比較自由的翰林,紛紛到内閣去打聽消息。
看到“禦筆”的字畫端正有力,足見皇帝的精神極好,七八天以來的懸揣不安,就從這幾個字上一掃而空,争相走告,喜形于色。
但是,極少數的幾個人,所知道的情況,并非如此。
朱學勤就是這極少數中的一個。
在曹毓瑛的套格密劄中,曾提到皇帝的病,洩瀉已經止了,但“虛損”愈甚,行動氣喘,而且下午潮熱,夜裡盜汗,種種證候都令人憂懼。
令人憂懼的還不僅是皇帝的病,肅順似乎更見寵信了!當然,這裡面的作用,隻有深知内幕的人才能領悟,甚至于連全慶自己,都還不知道他是無形中受了肅順的利用,以為上蒙聖眷,才有此恩命,得意之餘,興緻極好,凡有道賀的賓客,幾乎無不親自接見。
朱學勤去道賀時,恰好遇見翁同龢。
他們都算與全慶有一重師生之誼,所以稱他“老師”,做老師的有這樣一個紅章京、一個名翰林的門生,當然也格外要假以詞色,恰好天也不早了,全慶堅留他們在家“小酌”。
談來談去,談到肅順。
朱學勤謹慎,翁同龢素性“和平”,不喜論人短處,但因為他父親翁心存被肅順“整”得幾乎下不得台,自然對他也沒有好感,這樣就隻好付之沉默了。
“肅六這個人,可以說是‘名滿天下,謗亦随之’。
”有了幾分酒意的全慶,摸着八字胡子,大聲說道:“都說他看不起我們自己旗人,依我看,這話亦不可一概而論。
”
說着,舉一舉杯,從這個門生望到那個門生,意思是要他們表示些意見。
朱翁二人相對看了一眼,朱學勤年紀長些,科名早些,便“義不容辭”,要在翁同龢之前先開口。
“老師翰苑前輩,清望素著,肅中堂當然不敢不尊敬的。
”
“對了!肅六自己不甚讀書,卻最懂得尊敬讀書人。
這不能不說,是他的一項長處。
”
這多少也是實情,而且礙着老師的面子,朱修伯和翁同龢不能不稍作附和。
于是全慶談肅順談得更起勁了,談到鹹豐八年的科場案,全慶又為肅順辯白,說經此整頓,科場弊絕風清,完全是肅順的功勞,因此他認為肅順當時極力主張置主考官大學士柏葰于大辟的重典,剛正可風。
同時他也透露,那時他是贊成肅順的主張的。
這一說使得朱學勤恍然大悟,原來肅順的保薦全慶,早有淵源,并且由此可以得到更進一步的證實,肅順的保薦全慶,不僅是示惠籠絡,而是有計劃地培植黨羽。
第二天,他把他的這一看法,告訴了文祥。
文祥字博川,是唯一留在京裡的一個軍機大臣。
他與寶鋆被公認為恭王的一雙左右手,但朝野清議,都覺得他比寶鋆高出許多,是滿洲世家中的第一流人才。
聽了朱學勤的話,文祥黯然不語,好久,拿起時憲書翻了一下,自語似地說:“七月初二立秋。
”
朱學勤不解所以,“文大人!”他問,“立秋又如何?”
“你忘了嗎?”文祥答道,“李德立不是說過,一過盛夏,皇上的病就大有起色了。
”
那是幾個月前的話,文祥卻還念念不忘。
這一片忠君猶時之心,溢于詞色,朱學勤不由得肅然起敬。
“但願如公所言。
可是……。
”他苦笑了一下,覺得不必再說下去了。
“修伯!”文祥忽然打起精神,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說,“不必頹傷!你我都是明知其不可為而為的人。
而況大局也有令人樂觀的一面,你我把頭擡起來,要看得遠些。
”
一位長官對屬僚,用這樣平等的語氣來慰勉,朱學勤自然是深為感動的。
也因此,他更覺得要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責任,所以恭敬地應聲:“是!”又放低了聲音,“照我看,形勢旦夕可變,王爺該早早定規一個辦法!”
“辦法不早就有了嗎?曹琢如信中所說,都是好辦法。
但隻能靜以觀變,不到最後一刻,無從措手。
”
所謂“最後一刻”,是皇帝大漸之時,遺诏派顧命大臣,有了恭王的名字,那時才能名正言順地接掌大權。
在此以前,如有任何比較強硬的行動,适足以授人口實,加重了“恭王要造反”的謠言。
朱學勤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但是看到肅順不斷在擴張權力,隻怕到那“最後一刻”,恭王會落得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
所以雖無行動,應有布置,必要時“效周公的誅伐”,也要有足夠的兵力才行。
這話不便明說,他旁敲側擊地暗示:“曹琢如信中說,該有個‘緩急可恃’的人,不知我公心目中,有了這個人沒有?”
“以後再談吧!”
這是結束談話的暗